黑夜很沉,像一塊黑布,將蒙城覆蓋。
秦巨坐在客棧門前,眼睛望著黑夜中的街道,默然不語。
街道的盡頭,正對著西南方向,那裏,是一處絕命懸崖,有位少年或許將一去不回。
沉靜中,天氣微涼,夜色間的寒意悄悄來臨,秦巨縮緊了身子,山一般的身軀在夜風中略顯蕭瑟。
這位憨直心實的狩獵人,就這樣默默的坐著,靜靜的想著,偷偷的懊惱著。
他把江仇從深林間引入蒙城,帶入客棧,最終,卻任他去尋了死路,至少,他是這樣認為。
心有不安,於心不忍,秦巨帶著最簡單,卻又是他生平最複雜的情緒落寞在此,口中無言,心頭卻盼望著江仇安然回來。
他的腳下放了一壇酒,旁邊有一個大碗,若是往常,這一壇酒也就夠他解解渴,現在,碗裏的酒水是滿的,壇裏的酒水剛好少一碗,秦巨歎息著,那碗酒拿起又放下,卻怎麼也喝不下去。
此刻,客棧之內,早已經是燈火熄滅,所有人結束了一天的喧囂和忙碌,帶著各自的心情融入黑夜,氣氛顯得有些荒涼,卻剛好映照出門前這位大漢的隱隱不安。
秦巨的視線始終焦灼在街道的西南方,那個少年,不知現在怎樣?
以至於,他的身後,客棧那扇門無聲打開,隨後腳步聲響起,一個厚實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出,靜靜來到秦巨身邊,他也一無所覺。
“真是想不到,獵手聯盟中,從來灑脫痛快,一身輕鬆的巨頭兒,也會有這般失魂落魄的時候,莫非是哪家的大姑娘把你的魂給勾走了?”
隨著腳步聲而來的,是這個蒼老中帶著幾分不羈,浪蕩中又夾著一絲惆悵的聲音:“巨頭兒,你到底怎麼回事?”
秦巨微愣,轉而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漢,比自己還要高,還要壯,還要巨的多的巨漢。
偏偏這個巨漢,野蠻的身體下,非要裹著一件半舊不新,看上去及其滑稽的書生長袍,顯得十分古怪,有點不倫不類。
在秦巨的認知下, 放眼獵手聯盟,甚至整座蒙城,有這種身材,有這種裝扮的,隻有一人:獵侯!
“我說老獵頭,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出來嚇唬我老秦?”
秦巨沒好氣回頭一瞪,心頭的低沉情緒微微拂去,但是轉眼便又恢複如初,他歎息著:“喝酒的時候動靜鬧得那麼大你不出麵,現在又來找我的晦氣,你可真行。”
獵侯,獵手聯盟的老大,這間客棧的主人,外人看來神秘萬分,不可捉摸的強大人物,在秦巨眼裏,似乎,是那麼的平常,那麼的,不受他尊敬。
甚至,聽秦巨的語氣,這個獵侯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在乎。
黑暗中那個高大的身影坐了下來,微微彎了下身子,依然要比秦巨高上大半個腦袋,他笑笑,搖頭說道:“你這小子,說起話來沒大沒小,怎麼說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堂堂獵侯大人,你就這麼和我說話?”
“那不然怎樣?”
秦巨撇著嘴,陰陽怪氣說了一句話:“誰讓你跟我這麼像?誰讓你也姓秦?是吧,秦漢?對吧,大哥?”
一言既出,萬分明了。
任誰也不會知道,這位在蒙城中打了大半輩子獵物的秦巨,會和聯盟中交口相傳的獵侯這麼熟,更沒人會知道,他們,是實打實的親兄弟。
隻是,這二位,一個是獵手,一個是獵侯,僅此而已。
秦漢苦笑著,他拍拍秦巨的腦袋,一時無言,歪著腦袋順著自家弟弟的目光望去,一片黑暗,萬分寂寥,好一片夜色。
秦巨卻也是短暫沉默過後,突然冒出一句:“什麼時候,你喜歡吃魚了?你不是最討厭吃魚的嗎?”
秦漢微愣,轉而笑道:“我不喜歡吃魚,但是,我喜歡看人抓魚。”
“我說呢,原來古老頭出的主意,都是你的意思。”
秦巨跳了起來,他大呼小叫道:“西南邊的懸崖你不知道?那裏是人能去的地方?你就這麼讓江兄弟跑過去給你抓魚?是想讓他去死還是怎樣?你到底打著什麼鬼主意?”
夜色間,秦漢捂著耳朵,微微側過身子,輕聲道:“小點聲,嗓門這麼大也不怕把人吵醒。”
秦巨喘著粗氣,看得出他很憤怒,眼神中噴著火,似乎隨時想殺人。
秦漢擺擺手,無奈苦笑道:“放心吧,那個少年,他不會死。”
“什麼?”秦巨怒道:“是人去了都會死!”
“可是,他不是人。”秦漢很認真說道。
秦巨沒反應過來,愣愣道:“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
秦漢忽然歎息,慢慢站起來,高大的身軀在黑夜中肅立,仿佛能夠頂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