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仇生而進深林,十五歲入人世,這些年來,他很少彎腰,更別談拜下。
在這個少年的記憶中,他在風雨飄搖的夜晚拜過將死的父親,在高山峰嶺之間拜過授道的大伯,在清冷風寒的夜間拜過墳墓中的秦漢,每一次拜下都有不得不拜的理由,這些理由足夠深刻,甚至有關生亡。
可是今夜的再一次彎腰拜下,卻隻是因為一個名字。
白魂。
在這片大陸上,白姓很少,卻都很出名。
譬如西界妖族的虎君白帝,譬如南靈仙族的戰神白龍,譬如北域蠻族的鬼將白夜,譬如,東陸獵手聯盟的獵王白魂。
當日蒙城封將,江仇從秦漢口中聽聞了聯盟獵神的傳說,也知道了獵手聯盟五位獵王的名聲。
其中,就有一個白魂。
秦漢的描述中,獵王白魂長年漂泊,居無定所,他在人間遊蕩,手持長弓射殺大陸一切罪惡,卻也曾在某個夜晚街頭醉酒屠殺無辜。
他的事跡善惡皆存,為人正邪難辨,秦漢很難客觀評價,卻始終帶著一種絕對忠誠的仰慕和信任。
江仇從未見過白魂,卻始終記得秦漢對這位獵王所保有的一切正麵情緒。
因為秦漢信任,所以他也很信任,因為秦漢尊敬,所以他也很尊敬,因為秦漢會在白魂麵前彎腰拜下,所以他也會。
於是,彎腰,拜下,沒有演練,卻很自然。
獵將拜獵王,本就理所當然。
亂葬崗的風聲很小,卻十分冷清,順著每一寸黑影在每一座墳墓頂端盤旋,然後由地麵流過,飄入空中,往來不止。
江仇感受到冷風滑過,略顯微寒,卻依然紋絲不動。
直到,白魂收起微笑,抬手輕撫,示意他起身,然後說了一句話:“這是你第一次拜我,也將會是最後一次。”
江仇沒有說話,十分冷淡的沉默,剛好表現出自己的疑惑。
“獵手聯盟被皇族一網打盡,如今正是四分五裂的狀態,當代獵神更是不知所蹤,聯盟的現狀已經慘烈到了極點,可是,老祖宗的基業不能就這樣覆滅。”
白魂很老,可是眼神卻很淩厲,帶著幾分清肅,語氣亦開始凝重:“所以,當今局勢,我們需要一位新的獵神。”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魂的眼神沒有波動,視線不曾轉移,隻是這樣望著江仇,十分專注,更加認真。
他的意思很淺,卻又似乎意味深長,像是陰謀,更像是一種選擇。
江仇想了很久,最終隻是挑了挑眉,問了一句:“所以你找上了我?”
白魂點點頭,沒有言明,卻已經給出了答案。
“可是,為什麼是我?”
江仇對眼前的這位老人帶著最初的尊重,卻也始終沒有放下過警惕,所以他的聲音算不上高冷,卻足夠直入人心:“如你所言,獵手聯盟的現狀是你一手所為,趕走了獵神,弄垮了獵手聯盟,身為獵王,你這麼做,就算有自己的道理,卻也已經是聯盟的罪人......所以恕我直言,我始終覺得,你有自己的野心和私欲。”
“五位獵王,經過皇族屠滅過後,便隻剩下我一人,若我真有私心,這個獵神的位置,我大可自己去坐,到時候登高一呼,聯盟幸存者必然望風而至,我便是聯盟地下皇帝,豈不快哉?”
白魂手中的長弓在暗影下嗡鳴,帶著幾分淩厲以及厚重,在這深夜荒涼的亂葬崗之間顯得分外清晰。
他想了想,繼續說著:“我隻想要個答案,這個答案存在於傳說,現在的我可望而不可及,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不覺得自己能幫到你。”
江仇平淡說道:“因為我自己,尚且還需要找尋很多答案,可能要花上畢生時間。”
氣氛開始凝滯,兩個人之間的很多情緒逐漸僵化,卻始終還緩和著最後一絲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