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瀾一直都知道家門口有這麼一位老人家的存在,每天上班下班,從他身邊經過,不知道才是怪了。
老人姓譚,在界內被稱作“聖人”。據傳他能看到未來,曾先後為前朝兩代皇帝和建國後的當朝國老算過國家氣運,也為某些大人物預測過命數,是一個在朝代更替間因為價值過高而沒有被清洗的保皇派人物。凡是他開口的就一定是準的,沒有過負麵評價。內閣在擬寫史書時曾經想將他封神,被他本人以“還差得遠”的說辭給駁回了。由於泄露的天機過重,出現了五衰之相,身體各器官、機能出現大幅衰竭,被蕭副長請到這裏靜修。與江瀾共事的很多同袍們喜歡私底下向老人家討教,但江瀾一次都沒有,他甚至都沒有跟老人家說過話。
江瀾是那種極其自負的人,他從來不相信預言。不得不承認,在他的意識深處,其實是懼怕預言的。一直以來靠強大的實力活著,所以害怕被命運打敗。
因為老聖人算得準,所以不去找他算。如果換成是個江湖騙子算命,反而可能就一笑置之了。
然而今天,就在剛剛,老人家對他說:“你要死了。”
江瀾的第一反應是憤怒、荒謬、不信,他以為這是煉均為了跟他一起執行任務,和老人家串通好的,但煉均臉上的震驚比江瀾還要強烈,顯然也是被譚老聖人的預言嚇壞了。
氣溫驟冷,四麵寂靜,耳邊隻傳來北風輕嘯著吹過的聲音,冰屑打在臉上都沒有痛感。整個世界都像充滿了惡意。
江瀾的內心在厭惡,在排斥,又有些惱怒,他試圖揮散心中無端而起的那股焦躁:“我不信這些東西,說是無稽之談是對您不尊重,但預言本就是信其則有,不信則無。況且據我所知,您的身體狀況正在告危,蕭副長已經明令禁止您再泄露天機、做出損害健康的舉動了。”
“人心而已,哪算得上是天機。”譚老聖人歎了歎氣:“我一輩子沒離開過皇宮,也沒見過世麵。像你這樣的好小子,真是見得不多了。我死之前,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這番作態很像是老胡同裏擺攤算命、拉客騙錢的神棍,換個人說出來,江瀾可能連腳步都不會停下來,但這是從譚老聖人口中說出來的,由不得他不思量三分。
江瀾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半晌他問:“您都看見了什麼?”
譚老聖人閉上眼,微微搖頭,言盡於此,擺出了一副不會再開口的姿態。
“我說,江瀾,你還是帶我去吧。”煉均扯了扯江瀾的衣袖,聲音有些許顫抖,如果細看,不難看出他擔憂之下那掩飾不住的興奮,他人生中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麼刺激的事。
江瀾沒理他,他足足沉默了將近兩分鍾。
當作沒聽見,也不一定會死,他很有些絕境逢生的本事,密訓那樣嚴酷的生存環境自己都活下來了,如果那些情況都去做預言,他早就死了十次二十次了。
但這次是譚老聖人說的,沒人會去懷疑譚老聖人的預言究竟有幾分真實,有幾分可能,譚老聖人一輩子沒有說過錯的預言,而曆史證明了他是對的。也不需要懷疑譚老聖人的用心,老人家一輩子給人預言,不至於臨死前砸自己招牌。而李嚴來時根本沒有讓譚老聖人看到,所以譚老聖人也不可能是知道了李嚴要讓他去做些什麼,他一定隻是單純地看到了自己的某種死相。
所以他是會死的,江瀾腦中閃電般掠過了無數推斷,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冰涼而顫抖的手悄然在衣袖裏握緊。帶上煉均,有一線生機?若是在平時,他絕對不相信煉均能幫上他什麼。但是生死一線,誰又能說得清?但是李主任叮囑過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他到底該怎麼選擇?
江瀾是個在任務上很追求完美結果的人,紀律又是在軍校學習之初就被深深植入了骨血裏。雖然李嚴繞過了中心任務係統、背著所有人把任務委托給了江瀾,江瀾也絕對不是個背棄承諾的人。
但是他成長了,力量強了,膽子大了,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為了進入維和專隊而拚盡一切的軍校生,紀律的深刻性在他心裏一直在減弱。
生死麵前,紀律就真的沒有那麼重要啊。
聽譚老聖人的,帶上煉均,不讓李主任知道,就這一次,不會有事的,江瀾心道。
此時的江瀾,還不知道,他的這一決定,給李嚴的計劃帶去了怎樣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