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五年,時過境遷,此時已是天保五年。
天保乃高洋所取國號,他已在位五年,建北齊之始,追封其兄高澄為文襄先帝,其嫂元仲華尊為靖德皇後,先帝諸子皆封郡王,長女高瑄封號樂安公主,次女高闋念及尚為幼小不予封號。
三年以來,元仲華不曾走出靖德宮,高闋留在她的身邊同住靖德宮,而高孝琬與高瑄竟是見麵的次數不上五次,也許在外人看來,元仲華的靖德宮隻是另一個冷宮,身份尊貴又有何用?
靖德宮常年淒清,即使這萬花芳菲節,卻也不過隻有門前鋪了一院地的桃花,花片落塵瑟瑟有聲,與一身殷紅曲裾的元仲華相映,時而涼風拂過,元仲華倚著門將帕子掩著咳了幾聲,便讓餘韻攙著進屋了。
元仲華坐下,將落在身上的一小片花片拈在手中,歎了長長一氣。
餘韻亦由妙齡轉成了徐娘,灑了一盞茶遞給元仲華,“娘娘歎的什麼氣啊?”
“餘韻,我可是老了?”元仲華攏了攏盤成傾髻的青絲,相較從前,像是失了什麼光澤般。
餘韻笑道:“娘娘怎會老?風華正茂呢!”
“若是先帝還在,也不知此刻是怎樣一副景象”,元仲華飲茶,升起的霧氣中依稀可見昔年之景,又自嘲道:“恐怕也是如此罷……”
“母後——”
餘韻欲再說什麼,卻被那如弦輕彈的聲音堵下了喉。
隻見一襲妃色曲裾的少女跑跳而來,雙環垂掛髻前後晃動,竟絲毫沒個娉婷的模樣,而眉末處的朱砂紅痣已是道出了她的身份,如今她已是十二歲了。
待近了,細看她的眉目,眸子純淨無暇,宛若被玉泉水洗淨的純正白玉,五官之間隱隱有些元仲華年少的模樣,更顯嬌美。
元仲華放下茶盞,假嗔道:“竟不知那些宮廷禮儀都學到何處去了!”
高闋撲到元仲華的懷中,“母後啊,闋兒今日新學了一首詩,念於您聽”,接著便不由分說地搖頭晃腦背誦起來:“……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母後,闋兒可錯了字?”
“無錯,闋兒可知這首《淇奧》是何意?”元仲華撫著高闋的頭,笑逐顏開。
高闋便賣弄起來,“這詩呀,是讚美德才兼並備、寬和幽默的君子,說人真正的美在於氣質品格,才華修養”,母後,闋兒也要做君子!”
元仲華大笑,“闋兒可做不了君子,君子乃是男子之稱,闋兒可是女子,怎能冠之?”
高闋道:“可有人道女子便不能冠君子這個稱呼了?”
元仲華笑而不語。
“喲!公主豈敢有此做君子之意!”餘韻笑道。
高闋瞪了一記餘韻,轉頭問元仲華,“母後,那父皇在世時,可是一個君子?”
“你父皇……”元仲華倏又凝住了笑容,目光望向別處,似是跌進了甚麼回憶中,“……自然也是一個君子罷……”
“母後有君子父皇,那闋兒以後也會有一個君子駙馬的”,高闋笑。
餘韻打趣著:“公主可曉得‘知羞’二字如何寫呀?”
“本公主自會有一個君子傾慕於我,哼!”高闋鼓著漲紅的臉,跑出屋去了。
元仲華有些哭笑不得,指著高闋的背影,“這孩子!”
須臾之後,靖德宮南邊傳來一陣歡鬧的樂響,對於靜得幾乎聽得見蟲豸的聲音的靖德宮來說卻是極大的聲響了,元仲華被餘韻扶了出來,在院中央的石座上坐落,望著那聲音源處,元仲華問道:“明日便是太後娘娘誕辰了罷?”
“確是”,太後平素居於宮外東柏堂,鮮少來宮中,此次壽宴便擺在了永延殿”,餘韻回道。
元仲華道:“便道本宮抱恙在身,不去了罷,皇上在位以來性情大變,若明日赴宴,指不定能惹上甚麼罪回來,本宮這一生,隻求長安,如此平靜度過,便不再有甚麼奢望了。”
餘韻為元仲華捶著肩,“娘娘心中的苦楚,餘韻也明白幾分,上蒼一定會眷顧娘娘的。”
元仲華的笑,苦了幾分。
再時便是翌日晚膳時分,靖德宮清清淡淡擺了一桌。
“闋兒,來,吃這個”,元仲華將肉片夾去高闋的飯碗中。
高闋將肉片夾入口中,滿足地咀嚼咽下。
“阿闋,阿闋……”從遠處傳來另一聲女音。
元仲華與高闋的臉上紛紛盈滿笑意,轉首望向聲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