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靜謐如斯,月光皎潔斜穿入戶,孫若水披衣倚窗,一手托著銀製托盤,另一手撚起盤子裏的荔枝,卻是不吃,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看得久了,孫若水隻覺那荔枝的影子晃悠了開去,就像蒙上了濛濛的霧靄,牽連出悠悠然的如煙往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彼時年少,言笑晏晏。她抱著琴坐在東宮正殿的琉璃瓦上,側著頭,去看身邊的玄衣少年郎:“阿湛,我又胖了,師父說,我再胖,就爬不上牆了。”
朱玄湛那時候不喜歡笑,繃著一張臉:“嗯。”
孫若水黃衣綠羅裙,梳著雙鬟,雙鬟用粉色的帶子綁著,帶子的尾端各有一顆拇指大的珍珠,晃來晃去:“聽師父說,他得選妃了,聽說,現在儲秀宮裏頭有好多漂亮的姐姐。我們要不要悄悄地過去看一看。”
朱玄湛依舊是眉頭都不動一下:“嗯。”
孫若水煩躁地抓了抓琴弦:“唉,師父要是大婚後,不理我怎麼辦啊?誰來教我劍招,誰來教我練字,誰來教我彈琴啊?師父本來就忙,以後會更忙的。還是小時候好,我可以一個人膩歪著師父,沒人來跟我分。你說是不是啊?”
朱玄湛還是嗯了一聲。
孫若水更煩躁了:“阿湛,你到底給我一個話啊?師父大婚了,不理我怎麼辦啊?好煩好煩啊!他要是沒時間陪我,我無趣了怎麼辦啊?”
朱玄湛終於轉過臉來,冰山般的臉上,裂開一絲的笑容:“皇兄沒空,我有空。”他的臉皮慢慢地泛起了紅暈,“我這輩子,陪你都有空!”
他偷眼去看孫若水,隻見孫若水長長的睫毛動了動,鳳眼裏頭光波流轉,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趕緊深吸幾口氣。
孫若水渾然未覺,抱緊了琴,喃喃道:“有你陪,當然好啊!可惜,你不是師父啊!陪不了幾年,藩王將來要回到封地去。沒有聖旨,你根本不可能回京。唉,我倒是蠻想和你一起去襄陽玩的。反正你們藩王是不管封地的軍政,除了玩,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她想了想,又發起愁來,“藩王也得大婚後,才能去封地,那時候,隻怕你得去陪著你的沐成雪,沒時間陪我玩了。她老早就看我不順眼,肯定不會同意你跟我一塊兒出去玩的。”
朱玄湛扭捏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輕輕地說:“你可以做襄王妃。”
孫若水不解:“沐成雪不是內定的襄王妃嗎?”她撇了撇嘴,“可我不喜歡她,她太能裝了。可宮裏的嬤嬤都說她那樣才是好的,還得讓我學他。就連師父也讓我學著點兒。哎呀呀,真是討厭死了。”
朱玄湛抿著嘴,提高點了音量:“阿若,你這個大笨蛋!”
孫若水側過頭,正對上朱玄湛灼灼的目光,脫口而出:“阿湛,你的眼睛好亮啊!比天上的月亮還亮!”她停頓了一會兒,“啊”了一聲,“阿湛,你剛才說什麼?你說要我當襄王妃?”
朱玄湛嗯了一聲,把臉繃住了,隻是那張小臉已然一片通紅。
想到這,孫若水閉上了眼睛。不過就是隔了幾年功夫,為什麼讓她覺得漫長地就像是過了好幾輩子?
人生若隻如最初,那該多好。一切的不快,都未曾發生過。
美好的開始,到了後來,卻如蓮子,苦在了心裏頭。
水晶簾微動,孫若水收斂了神色。將托盤放在了桌上,然後低眉順眼地跪下來:“奴婢恭迎皇上。”
皇帝縮回了撩著水晶簾的手,站著未動,聲音帶了一分的唏噓:“以前,你可沒這麼講規矩。”他隔著簾子去看孫若水,眉頭微微皺,側著身,“穿好衣,若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孫若水答了一個“是”,便把衣服穿上了。
皇帝歎道:“越大越不愛惜自己。自己的身體,自己顧著些。”他這才走進來,將一個小瓶子放到桌上:“太醫院調製的新藥,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