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翊坤宮的西稍間裏燈火通明。太醫們都在裏頭守著。而東次間隻點了兩盞燈,郭淑妃坐在花梨藤心扶手椅上,目光落在花梨木透雕喜鵲登梅隔扇上,輕輕地歎口氣。她收回了目光,緩緩地端起茶碗,啜飲了一小口,然後就擱在了薜荔托著的茶盤裏。
薜荔低聲道:“娘娘,孫姑姑真的會來?”
郭淑妃掩去眼裏的戾氣,慢慢地揚起笑,搖了搖頭:“本宮也不知道。孫氏多疑。讓霓裳去,她才會多想一層。也許會過來看看。如若不然,我們就隻能在這翊坤宮等死了。”她微微抬眼,端詳著眼前眉目娟秀的薜荔,“你今年可有二十二?”
薜荔道:“是,奴婢跟著娘娘進宮,已經六年了。”
郭淑妃歎道:“六年了,時間可過得真快!女大不中留,等事情過去,本宮親自為你求一門好親事。”她看著薜荔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你得把蘼蕪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她停頓了一會兒,緩緩地道,“也替本宮,把本宮那一份活下去。”
薜荔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娘娘!奴婢不走,奴婢就留在娘娘身邊,就是死,也要死在這翊坤宮!”
郭淑妃的笑容越發明媚,但眼裏卻流著淚:“留下來有什麼好!你看,本宮哭著,卻還得拚命地笑!”她望著薜荔,口氣越發地淒厲,一字一頓地念著,“隻影向誰去!”她念了兩遍,停頓了一會兒,道,“薜荔,你能出去,就出去吧!外頭再苦,也比跟著本宮在油鍋裏熬日子強!本宮熬了這幾年,自以為自己聰明!原來自以為聰明的,在旁人眼裏也不過是傻子罷了!”
薜荔早哭了,端著托盤的手都在抖:“淑妃娘娘,永德公主不會有事,您也不會有事的。這一次,不過是個意外!”
郭淑妃搖了搖頭:“旁人早就計劃好了,不早不晚的。下手的時候,選得真真好,差點連皇帝都瞞過去!”她苦苦一笑,“等皇帝回過神來,隻會覺得這樣的人,多適合留後宮,舀捏住了,就是一把利器。而本宮不過是被人墊在腳底下的石頭罷了!”
時至今日,郭淑妃才真正明白什麼是深宮。往日自己那點子小打小鬧,實在是登不上台麵的雕蟲小技!可恨自己被豬油蒙了心,自以為得計!卻沒想到別人的局布得更大,而且綿延多年,不動則已,一動就把她釘死了!
用女爭寵!嗬嗬,多麼難聽的名頭。無論多少年,隻要郭淑妃想再進一步,這個就可以被拿起來說事!一個對自己孩子都狠得下心的女人,何德居高位!
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永德公主這次被救回來,毫發未損,將來要是有人想讓她知道這件事,總會有辦法讓她知道!到時候,郭淑妃麵對永德公主,又該如何自處!沒有什麼比讓親生女兒恨上自己更難受的。郭淑妃一想到這裏,心如刀割!
薜荔在一旁看著,止不住落淚:“娘娘,您當初——”
郭淑妃立即一個淩厲的眼神刮過去,裏頭滿是警告的意味,見薜荔住了口,神色才緩和了一些,道:“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孫若水到現在還沒有來!”郭淑妃閉了眼,顯出幾分倦色。這些天,她作壁上觀,沒立即動手,恰當的時機沒等到,反而耗盡了皇帝的耐心。是她想左了。後宮裏的好時機,從來都不是等到,而是做出來的。
薜荔眉頭緊緊皺著:“娘娘,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郭淑妃恨得快要嘔出血!
後宮厲害的算計,不是讓一個人死,而是讓一個人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隻能苦苦地挨日子就等著死!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擱在那裏,這才有震懾力!
想想淩氏在景陽宮過得是什麼日子!
不能坐以待斃!孫若水能從襄王棄妃爬到皇帝麵前的紅人,她郭嬡就也能做到,有一天她一定會重獲榮耀!
郭淑妃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成拳頭,口氣冷靜了下來:“薜荔,把永德公主不好的消息傳出去,等下一定會有人來寬慰本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