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風荷的明蘭軒裏,雲婕妤端坐在案前,提筆抄寫經文。屋裏溫暖如春,她穿著月白色滾邊雲紋緞麵夾襖,挽著墮馬髻,上頭斜插一支梅花銀釵,神色寧靜如一汪清水。
采苕端了一碗紅棗湯進來:“主子,香挑這會子還沒從隔壁院子出來。”她抿嘴一笑,“果然,讓主子給猜著了。”
雲婕妤擱下筆,看了采苕一眼。
采苕吐吐舌頭:“主子,奴婢知錯了。”她把湯放在案上,“主子,趁熱喝了吧。奴婢剛才去膳房,遇到素蘭了。她主子要了宵夜,一碗核桃小米粥、一碟紫薯玫瑰花饅頭、一碟香芋卷、一碟玉米麵蒸餃。碧桃後頭來的,照著素蘭要的來了一份,另添了一小碗擔擔麵跟一碗酸辣粉。主子,咱們不多要些嗎?”
雲婕妤喝了一口湯:“不了。”她停頓了一下,含著溫柔的笑,“去要一碗燕窩粥、一碟芸豆糕、一碟驢打滾、一碟杏仁酥吧!這些都給你吃,知道你嘴饞了。”
吃得太多,到時候不僅不好生;而且長胖之後,不容易瘦下來。將來若是沒了曼妙的身姿,想要再獲聖寵就難了。
可她們三個住得近,在一個膳房提膳,要是她總點得少,就顯得很突兀了。隨大流,不顯不露,方能保平安。
采苕會意,笑道:“那便宜了奴婢了!”
雲婕妤喝完了湯,放在一邊,略微思索了一回兒,鋪開一張宣紙,寫了一行小詩,“紅梅悄映雪,暗香孤逢月。可憐無人賞,黯然自開謝。”她的字跡十分娟秀,但字裏行間帶著淡淡的憂鬱。她慢慢地將宣紙折了,放在燈上燒了。
這等自怨自艾的詩句,不能留。否則,有後患。
可要是不寫,她心中意難平。
深宮寂寞如斯,夜夜孤枕難眠,紛紛愁思難忍。盼君恩,怎奈何聖心太難測,盼平安,怎奈何風刀霜劍相逼迫。
她也曾天真過,也曾純潔過,捧著一顆真心進宮,所求的不過是在皇帝的心中站一丁點地方,但真心卻被這無情的皇宮踩到了泥地裏。
也許,從來美好純潔的東西,都如流星般容易消逝。
這一生,她想要的那麼簡單,看起來那麼容易得到,但在這裏永遠要不到了。
一入宮門,便入地獄。
過了半個時辰,采苕提膳回來,神色惶惶:“淩昭儀跟佟婕妤那裏都叫太醫了!太醫很快從佟婕妤那裏出來,但淩昭儀那邊,不僅先到的那位太醫沒出來,而且園子裏的幾位太醫都匆匆趕來了。”
雲婕妤神色平靜地抄著經書:“與咱們無關。”
既然淩昭儀與佟婕妤都有所圖,落入圈套,也就不稀奇了。橫豎事情扯不到她,她就算看出來了,何必說破,自己去惹是非呢!反正,這兩人倒黴,她倒是可以漁翁得利。
雲婕妤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到底是在深宮裏住久了,一顆熱熱的心,也漸漸冷成了塊硬石,精準地計較起得失利弊來。
她道:“替我向積珍道聲謝。”
在園子裏,雲婕妤就是個睜眼瞎,若是這次沒有積珍的暗示,她沒有那麼快看穿這個圈套。
采苕笑道:“奴婢曉得,主子,咱們要不要送點什麼表示感謝。請她以後照樣一二。”
雲婕妤淡淡地笑著:“不用了。”
因為不會有下一次了。積珍之所以出手,不過是為了還當初的人情,是絕不會收她送的任何東西,再與她牽扯。
屋裏很暖和,但雲婕妤的心寒透了。積珍早就知道,就是孫若水知道,更意味著皇帝也是知情的。但是皇帝選擇了冷眼旁觀,全然不顧她們。嗬嗬,她們是嬪妃,皇帝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她們肚子的孩子總歸是皇帝的血脈,沒想到皇帝竟然一點也憐惜,任由人去算計。
無情,真是無情。
可皇帝若是無情,為何他又記得如雪的梨花呢?
雲婕妤的筆頓了一下,看著紙上的那句“一切如夢幻泡影”,眼眸黯然,怔忪片刻,繼續抄了下去,神色恢複了往日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