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殺(二)(1 / 1)

宗親們也照著席次,輪番上前。除了皇後親自倒的那杯,其餘人的敬酒,皇帝都隻是抿了一小口。饒是這般,大半個時辰下來,皇帝也喝得不少了。

蘇王妃那一桌上,她右邊兩個席位都是空著的。因朱玄湛是皇帝唯一的弟弟,所以襄王的席位就挨著趙王。趙王年過七旬,身邊是第三任王妃荀氏。荀王妃不過十七八歲,眉目娟秀,她朝著蘇王妃舉起杯子。

蘇王妃忙端起酒杯。

兩人寒暄了幾句,荀王妃問:“襄王什麼時候能趕到?”照理說,襄王一路快馬,是能在除夕前趕到的。

蘇王妃麵露憂愁:“殿下在路上偶感風寒,耽擱了行程。”

荀王妃不過是隨口一問,話鋒一轉,便笑道:“怎麼不見你家世子?”

蘇王妃臉上的憂色淡了不少,柔聲道:“在淑妃嫂子那!淑妃嫂子可疼他了!叔祖母你看那邊,淑妃嫂子不是正抱著他麼!”她輕言細語地提起了養兒經。

荀王妃膝下荒涼,抱了趙王世子一個剛出生的庶子來養,與蘇王妃談得十分投機,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下去。

麗妃瞥見了這一幕,鼻子裏“哼”出聲來。這蘇王妃忒下賤了,說過的話,轉頭就不認帳,偏偏還拿她沒辦法!橫了一眼坐在她右手邊的郭淑妃,麗妃下巴一抬,譏諷道:“你瞧瞧蘇王妃,多厲害!跟人家荀王妃第一次見麵,就把人哄得眉開眼笑的!唉,她真是把人賣了還要人幫她數錢的主兒!”

郭淑妃連個眼神都懶得丟給麗妃,笑道:“本宮隻是和小世子投緣!”

麗妃橫了郭淑妃一眼,冷笑:“再投緣,也是人家的孩子。可別讓永德公主又病了!當心呀,別辛辛苦苦種了人家的地,到頭來荒了自家的田!”

郭淑妃揚起一抹嘲諷的笑:“麗妃似乎對耕作很了解。不虧是侍婢出身!”麗妃竟然拿她女兒的安危說事,那就別怪她專挑麗妃最不愛聽的話講!

麗妃得意地笑著:“無論本宮出身如何,現在本宮都是皇上的麗妃娘娘,與你郭淑妃平起平坐!”

郭淑妃終於側過臉,去看麗妃,不錯,有長進!她笑道:“同列妃位也有尊卑之分。比如今日的席位,本宮就在你之上!”

麗妃氣噎。

郭淑妃目光越過麗妃,往麗妃的左手邊看去,連著幾個位子都是空的,除了在園子裏的三位嬪妃,昌嬪也沒有來。看來,皇長子的病,沒有昌嬪放出去風聲中說的那麼樂觀。趙美人是告病的,而與她一道進宮的李美人卻笑得滿麵春風。幾個低等嬪妃正圍著她奉承。

一宮之中,一日之內,一邊是春光融融,一邊是風雨淒淒,世態當真是如此炎涼!

殿內酒喝得正酣,皇帝起身:“酒上了頭,朕回去歇了。”

皇後心中且喜且悲:“臣妾送您!”話剛出口,自知不妥,她便微微地笑道,“今日難得人到得齊全。不如臣妾先扶皇上去側殿醒醒酒,再回來,略坐一坐!”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不必。你替朕留在這。”他站了起來,出了席,腳步一頓,手立即捂住了肚子。孫若水立即跟上,扶住了皇帝,往後殿去。

眾人一邊悄悄側目,一邊若無其事地飲酒,見皇帝的步履比往日多了一分踉蹌,不敢多言,在心裏暗自忖度起來。

皇後隻覺渾身無力,手腳冰冷。她將快滲出眼角的淚逼了回去,終是如常般起身,跪在一邊,神色平靜:“臣妾恭送皇上!”

眾人也跟著出席,跪下:“恭送皇上!”

皇帝先走一步,但宴飲還在繼續。皇後獨自一人坐在上頭,看著底下觥籌交錯,沒來由地心浮氣躁,微微抬眼,便見頭頂的藻井,花藻井紋密密綿綿,緊緊簇擁著當中纏繞成團的龍鳳呈祥,龍頭鳳首各銜著一顆夜明珠,像一雙明亮的眸子,仿佛能把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皇後收回了目光,望向殿內。殿中央歌舞升平,明媚勝過春光。但她卻覺得心仿佛被挖了一大塊,空落落的。

良久,她動了動嘴唇:“檀郎,酒壺空了。”

拂畫不覺微愣,明白過來,一陣辛酸,忙下低頭:“是。”她拿起酒壺就退下了。

皇後回過神來,看著滿殿笙歌,隻覺得是滿目瘡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嘴角慢慢上揚,笑得大方得體。

不多時,拂畫空著手,站回了皇後的身側,朝皇後點了一下頭。

皇後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突然感到迷茫,如人夜行霧中,瞧不見半分光點。

塵埃就這樣落定了嗎?

可似乎太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