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宮外,孫若水提著一盞蓮花燈,徘徊在繪雨塘邊。她把燈放在雪地上,走進了竹林裏。透過搖曳的竹影,她仰起頭去看天上的那輪月。雖然是滿月,但蒙了層薄薄的雲,月色寡淡了許多,像是往事披上了蟬翼紗,看不真切。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仿佛靜靜地站在了舊時光裏。再好的舊時光,再不舍得,終是斑駁成了光的碎影。
梫木穿著低等的內侍袍子,提著一盞琉璃明瓦燈,緩步而來。他的身影與記憶中的樣子重疊。
他道:“你回去吧!殿下不會見你的。”
孫若水道:“我知道,隻是——為什麼?”明知道對方不會說,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去追問。
梫木清臒的麵容上浮出薄薄的笑:“成王敗寇,如是而已。隻是,你不該來這裏。”明知道皇帝會不高興。
孫若水默然了一會兒:“最後一次了。”
年下裏,不宜殺生。今天元宵,過了今晚,年節就結束了。而依皇帝的性子,是絕不會允許朱玄湛能見到明天初升的日光。當然,追隨朱玄湛的梫木,也是如此。當然,朱玄湛家眷們,連同沐王妃都亦難逃一死,隻有一個蘇王妃因為告發有功,留下一命,但也是奉旨出家,孤燈古卷孤寂一生。
孫若水在心裏歎口氣,真的是勝者王,敗者亡!
梫木的眼角隱隱有水光:“你以前跟殿下常來這裏。都是我放的風。那個時候,我真以為你會是襄王妃。而我會娶阿嬡為妻!我們四個,兩對人,那時候年紀小,都愛笑,都以為可以一生一世。可惜——”他別過臉,再抬頭,神色淡漠如雪。
隻能是道一聲可惜了。
最後,四個人都在流年裏漸行漸遠,變得麵目全非,而且變成當初的自己最厭惡的那一種人,工於權謀,雙手沾滿血!
孫若水鳳眸裏水光瀲灩,但很快,眸子中就是無波無痕:“要我關照郭淑妃嗎?”
梫木笑得也很淡:“沒有我,她依然會活得很好。”甚至會活得更好。原來都是他一廂情願,他想事後之後帶走她,但沒想到阿嬡是不願意的。在宮裏多年之後,她儼然已經忘記了當初,成了麵目模糊的宮妃!
孫若水笑笑。
這次,郭淑妃與麗妃當機立斷,挺身而出,是有功之人。而雲翰林在文臣中表現尤為上佳,升禮部右侍郎,暫管禮部。懋嬪因此得以晉封為懋妃。皇後再度稱病,皇帝便讓三妃打理六宮瑣事。不過,懋妃還在園中養胎,所以,真正打理六宮的,就是郭淑妃與麗妃。而這兩人中,以郭淑妃為首。
眼下,郭淑妃形同副後,在後宮炙手可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太後身邊的白嬤嬤來了一趟宮裏,抱走了小世子,對外說是從宗室裏過繼的,將來繼任襄王的親王尊位。”皇帝沒有廢朱玄湛為庶人,那麼朱玄湛到死都是襄王,再有世子在,那麼襄王這一支就可以傳下去了。
梫木聽明白了,世子換了個身世,來到了太後身邊。隻要太後身子骨硬朗,世子就是安全的。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好世子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永遠不知道,才是對世子最好的。
可惜,宮裏永遠都沒有不透風的牆。
孫若水道:“我盡力吧!”
宮裏永遠沒有消停的時候,那怕有片刻的安寧都是妄想。
“多謝!”梫木收了笑:“倒是你,將來怎麼辦?”
孫若水笑容模糊了起來:“我麼,還能怎麼樣,就這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