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孫亦徹緊緊摟住她,溫柔的安慰道“要是因為你也介入了這件事而受到傷害,那才是遺憾。我隻希望你好好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我才不會離開你。”葉詩語輕輕揉撫他淤青的傷痕,瞳孔裏是晶瑩溫潤的心疼。
台北隱沒在雨的煙霧裏。
軍艦停靠在高雄港整齊的排列著,旁邊靜靜地一處海上餐廳富麗堂皇的牌匾泛著金黃的光芒。
青天白日旗隨風舞動。
已經幾十年了。
他那時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
他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和辛苦操勞的妻子還在家等候著他。他走到廣場,想著馬上就可以和他們見麵,心裏一陣激動。
隔著一座院牆,他們就在裏麵,他忍不住欣喜地笑了。
生逢亂世,何處求安穩?
他的手放在銅綠的門環上,輕輕推開,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抓兵啦!”一陣慌亂接著四處雞飛狗跳,似乎是有哭嚎聲。
門打開了一道縫,他邁開腳步要走進去,突然身體往後一傾,被人硬生生拽了回來。
那“抓兵啦!”的聲音還在此起彼落慌忙的呼叫著。
“讓我進去!”他大喊,用力掙紮著,已經拉開了一道縫的門卻越來越遠。“你們讓我進去看一眼!讓我見他們一麵!”他瘋狂的掙紮著,撕心裂肺的叫喊,絕望的眼淚從眼邊滑過,妻子和兒子的臉漸漸模糊。
“不!”
他拚了命撕扯,終於從他們手中逃開,奮力往門裏跑去,一隻腳馬上就要邁進門檻,眼前一黑,一槍杆打在腦後,他暈了過去。
已經是半黑的黎明,路不是回家的路,他腦後凝幹的血漬沾髒了衣服,他撲通跪下來,痛徹心扉的大喊,軟癱下來,淚水肆意橫流在男兒臉上。
當再次清醒,家在大海對麵。
海岸線被夕陽染上金黃的時候,他總孤單的眺望著遠方呆呆出神。
他總想起當年眼看家離自己漸行漸遠時,冰涼的崩潰。那是絕望的懸崖峭壁,那會是他永遠的噩夢。
江山已經不是曾經蒼夷的江山,那片故土卻仍然沒迎回浪蕩的遊子。直到他頭發花白,皺紋縱橫,緩慢挪動他不太聽使喚的腿腳,叫做家的地方,還是很遠很遠在大海對麵。
他不敢回去。
他怕他見到的家是一片斷壁殘垣。
他不敢回去。
他怕幾十年都未曾問候過的骨肉看他像看一個陌生人。或是素未謀麵的兒子怨恨的眼神。
他不敢回去。
他怕遙遠的是早已物是人非,曾經存在的人早已香消玉殞。
他不敢回去。
他隻能苟活在這裏,沒有期盼,不想未來,隻是單純拖著日子等待生命的終結來帶走一輩子的悲哀。
迷蒙中仿佛還是從前,她穿著藏藍色的布袍,編著麻花辮,款款微笑做著手裏的活。偶爾抬起頭,溫柔的看著他。
滾燙的淚水從蒼老的臉上緩緩滴落,機器刺耳的報警,屏幕變成水平的一條直線。
他身上永遠都流著那片熱土的血。
這座孤島有許許多多的人跟他一樣,永遠流淌著那片熱土的血。
在夜以繼日的悲哀中安定下來,習慣另一種人生。那悲哀時時刻刻侵襲著他們,讓他們在夜半驚醒,看見觸目驚心的分別和撕心裂肺的痛。
回來吧。
時代是高樓林立的飛越,那土地熱切在呼喚浪跡的遊子。
回來吧。
可惜回不去了。
我們隔岸相望,竟無言。
“你說分別和相遇,哪個更痛?”
他想了想“遇到了能愛卻不能愛的人,才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