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然入了秋。秋風拂過，添了桂香，紅了楓霜，秋菊開的正盛，宮裏的景致倒也是愈發好了。
“天還早，陪著本宮四處走走吧。”高高的花盆底踩在紅磚地上飄零的落葉上，有細碎的聲響，倒是很有幾分孩童時天真的感覺，自處追著落葉，隻為聽得它咯吱咯吱碎裂的聲音，像是生命裏最後的聲響華章。
步步踏著紅楓，我卻是想起南齊潘玉步步生蓮的故事來了，不過隻是想著，便已暗自覺得不吉利，那潘玉所嫁的是有名的昏侯蕭寶卷，我若是暗自比擬潘玉，豈不是折損三哥哥的嗎？何況潘玉是金蓮貼地，而我，不過是踏著紅霜落葉獨自閑步罷了。
“前頭是哪裏？”不知不覺，倒是走了許久，聽著前頭隱約有著聲響，我不由問道。
“回稟娘娘，前頭應該是訓練新晉女官的地方。”傷兒抬頭瞧了瞧，回稟道“奴婢記得現下應該是太皇太後那裏的柳姑姑在做訓導姑姑，這些新晉的女官們不日也就要分到各個宮殿裏去服侍了。”
“瞧瞧去吧。”我卻是突然起了興致，信步走了過去。
宮中規矩繁多，自是要一一仔細教習了的，女官雖原就是宮女裏挑出來的，但到底是升了一級，所接觸的人事皆有不同，自都得重新好生學習了。
難得有著如此興致，便是帶著傷兒也不進去，隻是徑自撿了一處清淨的所在，也做了一回聽牆根的舉動。
“姑姑，我們到時候會被分到哪些宮室裏去啊？‘聽得裏頭有女孩嬌嫩的聲音問道。
“若是你們福氣好了，能分到乾清宮坤寧宮，若是一般了，也就是分到東西六宮區，一切啊，還得看你們的表現和造化。”
“姑姑，若是分到了坤寧宮裏一定很好吧？”
“那是自然，咱們皇後娘娘最是宅心仁厚的主子了。“聽得柳姑姑微高了聲音道”你們都得記清楚了，這宮裏的正經主子啊，永遠隻有太皇太後，太後，皇上和皇後，如今太皇太後和太後心靜不喜人多，早就吩咐下來不再要新晉的女官了，乾清宮裏一貫少要女官，今年還沒說要不要呢，如今最好的去處啊，就是皇後娘娘的坤寧宮了。”
“奴婢聽聞皇後娘娘生的美若天仙，可是果真？”
“咱們當今的皇後娘娘是索府裏的嫡出大小姐，滿軍旗裏的翹楚，自是擔得起美若天仙這四個字的。”
“奴婢曾聽人說起皇後娘娘是赫赫有名的四全姑娘，可是果真？”換了一個輕緩的聲音問。
“皇後娘娘德言容功，入宮前即有四全姑娘的美譽。”
“那就對了，”聽得那聲音變得輕快了些“以色侍君者短，皇後娘娘若僅是容貌昳麗，隻怕也不會貴為皇後。”
“不得放肆，”柳姑姑的聲音沉了幾分，補充道“皇後娘娘人品貴重，德行出眾，是太皇太後親自選定的，哪容得你們胡亂議論。”
“是，奴婢知錯了。”那個輕柔的聲音雖趕忙認錯，卻似乎還是有一絲好奇道“皇後娘娘這麼好，一定很是受寵吧？”
“這是自然，隻不過皇後娘娘貴為中宮，從不爭風吃醋，後宮一向是雨露均沾的。”
聽得有幾分悶了，我便是起了身打算回去。
“那皇後娘娘可曾誕育皇子？”都已走出了幾步了，卻又驀地聽到此問，我不免腳步一滯。
“娘娘曾誕育二阿哥，隻不過，如今二阿哥已殤。”柳姑姑的聲音像是上好的絲綢一般絲絲縷縷縈繞在我耳邊“娘娘雖是為此曾傷神許久，不過如今都已大好恢複如常了，想來娘娘年輕，定能再誕育一位皇子。”
乍然被提及了傷心事，我心下裏不由又是一傷。
“真是可惜，”那個輕緩的聲音又是感歎道“嫡子早夭，皇後娘娘一定很是難過，如今就算是麵上瞧著好了，心裏也一定還是傷心。”
餘下的話，我已無心，亦是再也聽不到了，隻是倉促的，攜了傷兒匆匆回宮，心中那塊原本已經刻意去忘記的傷痛，如今卻又清晰地浮現。
宮中深夜，素來寂寥，如今三哥哥不在宮中，無人承歡言笑，加之秋夜寒涼，各宮便更是都早早熄燈歇下了，空蕩蕩的紫禁城，如今亦是一片的死氣沉沉了。夜來秋雨纏綿，倒像是天宮的哀歌，滴滴答答，連人心都要絞碎了。巴山夜雨，無人共剪西窗燭，如斯玉顏下，那團化不開的憂傷終究現了影。心中積蓄許久的憂傷和煩悶，也在這個夜涼如水的夜晚迸發，我最後的偽裝，轟然崩塌，於是，深秋十月，宮花寂寞紅，而我，終於病倒在床，沉沉起不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