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天色還未亮。街上敲鑼打鼓的聲音不安分地將人們從睡夢中拉扯出來,仔細一聽,原來是縣太爺命捕快們一早將惡霸們押到西街口處決。蕪縣的惡霸們平日裏作惡多端,大家均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他們被關在囚車裏遊街示眾,大家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大快人心的場麵,紛紛上街圍觀,途中更有人將手中的物件扔過去砸惡霸,一時間罵聲、哀求聲、鑼鼓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
他被吵得睡不著,從床上爬起來見她還在睡。不想吵醒她,他小心翼翼的下樓,跟著人群朝西街口湧去。
到了西街,縣太爺和師爺已等在那裏,捕快解開囚車的鎖扣將惡霸一一押到刑台上,肅殺之氣頓起。大家凝神靜氣地望著縣太爺,大氣也不敢出。待第一道陽光終於穿雲而出,縣太爺深吸一口氣,把手中寫著‘斬立決’的牌子用力扔了出去,等候已久的劊子手手起刀落,霎時鮮血四濺。
“斬得好!”來自某個角落的歡呼聲帶起連鎖反應,整個蕪縣以西街口為中心向周圍擴散,歡呼聲罩在整個蕪縣的上空。
做盡壞事的惡霸被斬,他應該很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茫然地張望四周,突然看見不遠處她靜靜地站在歡騰的人群中。一瞬間,他有種錯覺,仿佛那鮮紅的刑台和她一起被隔離在了另一個世界。
“捕快是你找來的?”他靠過去抬頭仰視她。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應該和他一樣沒有什麼反抗力,還是大人都這麼聰明?
“與其逃避危險,不如想辦法消除危險。”她的聲音冰涼涼的,沒有什麼溫度。
“為什麼你不高興?”他覺得這個樣子的她令人害怕,心裏的不安讓他更用力地拉緊她的手,努力辨認她臉上的表情。
“萬事皆有因果,可我總覺得世間並沒有絕對的善惡之分,在你眼中,我的做法是‘善’,在這些即將死去的人眼中卻是‘惡’。”她搖了搖頭,似在回答他,又似在跟自己解釋:“命運本就沒有公平可言,選擇了一方,自然要麵對另一方的犧牲。所以沒有什麼不高興的,但是也沒有什麼可高興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於十歲的他來說,她的話實在太過複雜和深奧,但他心裏湧出一股自信:總有一天他會長大,與她並肩而站,看她所看的風景,知她所知的春秋。
事情了結後,她雇了輛馬車,說是到下個地方再作打算。回客棧拿行李的途中,他們見到激憤的人群拿著鋤頭木棍叫嚷著要拆掉青樓。那個抹著大濃妝的老鴇被幾個嬸嬸從青樓裏拽出來趕到大街上,披頭散發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染坊沒有被燒。你父親生前幫助過很多人,他們會照顧好你的。”她停在馬車前,轉身蹲下,對他柔聲道:“答應你的我已經做到了,現在我要走了。”
“我要跟你走!”他抓著她的衣袖。
“蕪縣是你的家鄉,你沒有必要離開這裏。”她向他解釋。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她從來沒說過要帶他一起走。可是父母已經死了,他現在隻剩下孤單的一個人,除了跟著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這裏沒有我的家了。我不想和別人生活,我想跟著你…”他上前一步,用稚嫩的手臂將她抱住,小小的腦袋埋進她的發髻裏,用顫抖的聲音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