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工人圍上來,稀奇地看著山伢——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皮膚黝黑,看起來比同齡的城裏孩子顯得老成。
“你得問他,他同意我就沒意見。”隊長笑下,把一個人叫住,那人別人都叫他指導員。
指導員四十來歲,胡子拉喳,未開口先笑。
隊長跟他說了通話,山伢聽到大意是說他家窮的情況,隊長支持收下山伢,反正平時裏他們也會臨時聘用一些附近的人幫工。
倆人不知說到什麼,竟用異樣的眼光來回的掃著山伢,不時嘿嘿的大笑起來。
指導員走過來,打量山伢,山伢把胸部挺了挺,雖然顯得幹癟。
“多大?”
“十七就要十八了。”山伢虛報了年紀,不想讓他們以為他太小,象個童工似的,那樣用他影響不好。
“我們幹活是很累的。”
“我平時的活也不輕鬆。”
“行,我收下了。”
山伢心中一陣暗喜。
“不過,想跟我們走,你的叫我一聲爸爸。”指導員看山伢,他的話惹來旁邊一通哄笑。
山伢猜不出什麼意思,呆立當場。
“怎麼,委屈你了?”指導員大笑。
雖然山伢猜想這可能是指導員和他開個玩笑,沒什麼惡意,他們平時就是這樣,喜歡相互間調侃,搞怪,用來調劑單調的工作和生活。
山伢在這些勘探隊隊員麵前,畢竟還小,還做不到他們那樣的厚臉皮,他的內心起伏,難受極了。
“哦,喊呀……”
四周的笑聲更響,隊員們起哄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山伢真想把他們一個個掐死。
指導員見山伢沒反應,在上衣兜裏翻騰,掏出一把錢,從中數了數。“一百元,也許你這輩子還沒摸過,來,叫聲爸爸我不光收下你,它就是你的了。”他抖了抖手中的鈔票。
“哦。”又是驚呼一片,隊員們做著誇張的動作和表情。
如果你們願意,那你們就喊呀。山伢心裏默念著,恨不得罵出聲來,他強忍著。
花花綠綠的票子晃動,突然一下晃得山伢睜不開眼睛。山伢明白了……
人就是這樣,高貴的或者低賤的,有時區別就在所處的地位上,富人總是高高在上,昂著頭拿著窮人開心,而窮人隻能默默的忍受,由不得你反抗。就象現在,山伢知道錢對他的誘惑,是他無法抗拒的。
“爸爸。”山伢怯生生的叫句。
“什麼,聽不見。”指導員一臉的壞笑。“大聲點。”
“爸爸,爹!”山伢歇斯底裏地暴喊。
反正已經喊了第一聲,後麵再喊幾聲無關緊要了。
山伢心裏不知怎麼隨著暴喊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他想:我爹是個混蛋,我從來就沒在心裏尊敬過他,我恨他。他不應該成家,更不應該有我,我痛恨得牙癢。今天,我喊指導員為爸爸,那也就是把他當成混蛋。既然他都不怕當混蛋,喊他兩聲又有什麼關係!
這樣一想,山伢釋然,心裏舒服輕鬆許多。
多年以後,山伢認識了解了兩個人,一個叫阿Q,魯迅筆下的人物,另一個是韋小寶,金庸寫在《鹿鼎記》裏的主角。阿Q的精神勝利法,兒子打老子地安慰自己的心態,韋小寶的母親是妓女,所以誰要當他媽他心裏就把誰當妓女的想法,跟山伢今天的情形如出一轍。
起哄聲中,隊長一把搶過指導員手中的錢塞到山伢手裏,山伢麻木中沒有接,隊長又按在他兜裏。“行了吧,白得一那大的兒子,還逗他幹啥。”
他兩打趣,和著眾人一點沒把山伢放在眼裏。
“好,跟我們走吧,你今天是賺了,不僅同意收下你,還白白得了一百塊,這叫別人,想都別想,那是房子隻有窗戶——沒門。”隊長拍拍還在麻木中的山伢的肩膀。
“小子,你不吃虧,一聲爹就是一百塊,要是誰給我,我天天喊,月月喊,我他媽的就發了。”有人說。
都他媽的不是東西,耍了山伢還不忘拿他開涮。我給你一百元,你喊我聲爹,你喊呀!
山伢掏出口袋裏的鈔票,一百元,整整一百元,那麼真實地捏在他手中,山伢一陣陣眩暈。這時有首歌可以反映他當時的心情。
‘是誰,製造了鈔票?在我眼前盡閃耀,有人為你做錯了事,有人為你累彎了腰……錢了,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
其實,山伢心裏明白,這事跟錢沒有關係。有什麼都不要有病,沒什麼都不要沒錢。說的真是精屁,放屁的屁!
山伢看著手中的一百元人民幣,思潮起伏——就這一百元錢,山伢把自己買了。
……
山伢他娘傷心地淚流,一直流到山伢心裏。
那個隊長還是征求了山伢他娘的意見,他娘看山伢心意已決,也無法堅持,隻好無奈的點了頭。
山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不能有哪怕是一點退縮,他鐵定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