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回目春秋(1 / 1)

《紅樓夢》的各章回題目,大致平平,但也有春秋筆法。

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一試雲雲,據專家考證有假,實際是隱瞞了他與秦可卿的不正當關係。把初試什麼情與劉姥姥老的故事聯係起來,則有一種荒誕感,擬於不倫之感,雲雨情與榮國府也對仗不起來。甚至於我從此回目中體會到老子所講:“天地不仁,以萬物為?狗”的冷酷:青春把首次雲雨情看得比天還重,其實這樣的事天天都在發生,未必比一個窮親戚的到來“打秋風”更重要。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七回),被有的人譏為虛假廣告,因為正文中實無此夫妻二人如何“戲”的描寫。我倒以為未必,這更可能是作者的障眼法,曹氏對鳳姐還是懷有敬意的,因為鳳姐對於賈府太重要了,雖然“紅”中寫了鳳的毒辣、心術、貪婪……,但是不想寫她的涉性表現,以為尊重。此回寫到周瑞家的來到鳳處,豐兒向她擺手,要她上另一間屋去,然後是賈璉的笑聲,然後是平兒出來下令豐兒用銅盆去舀水。有這三句話足夠了,鳳姐不是鮑二家的,不是多渾蟲,不能再往黃裏寫了,題目已很露骨,內容必須帶住。“紅”是有自況性的,曹氏對賈府的主流派人物必須筆下留情。

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秦鯨卿得趣饅頭庵”,對得好,也寫得超脫,其實都是弄權,也都是得趣。秦鍾搞智能兒也是公子哥兒的(男)權,偷雞摸狗的趣;舊社會的條件使鳳姐難於玩弄情色,便玩弄權利,是權上的偷雞摸狗。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回,一隻筆寫釵與黛兩個人,寫到這個連結上那個,寫到那個轉到了這個,而且不斷地與小人物、品德差勁的人物放在一起命名回目,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是說的小紅與賈芸,瀟湘館春困發幽情,說的是黛玉。二十八回則將薛寶釵與蔣玉菡放在一起命名。二十七回幹脆用飛燕和楊妃並寫林與薛,也算用心良苦了。不知道這種結構與命名回目的方法是否多少傳達了曹氏的筆墨麵前人人平等的啟蒙主義的萌芽觀念。

第二十九回的回目裏似含諷喻與歎息:叫做“享福人福深還禱福,多情女情重還斟情”。可不是嗎,福與情,都是無休無限的,年輕的(尤其是女性)要情,年老的要福,年輕的情就是福,年老的福方有情。無福者生活是疲於奔命,是危在旦夕,是苟全性命,何生禱福之心?無情者何須斟情?何處有情可斟?活與不活都成了問題,誰能奢侈到斟情的程度?福是愈享愈須要大享特享,情是愈深愈需要更深更重。人啊,人啊,讓《紅樓夢》說你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