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3章 鴛鴦的高級酒令(1 / 1)

《紅樓夢》寫到的東西太多,讀時禁不住胡思亂想。

在劉姥姥二進大觀園的過程中,舉凡賈家的園藝、建築、用具、吃喝、布藝、穿戴、發飾首飾、工藝、器皿、文藝(演習吹打)、室內裝修布置,全都不厭其煩地寫了一個淋漓盡致。

特別寫到寶釵的住室: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ju花,並兩部書……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歎道:”這孩子太老實了……又嗔著鳳姐兒:”不送些玩器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器。”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他都退回去了。”……賈母搖頭說:”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象,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裏這樣素淨,也忌諱。”

無論如何,這樣樸素生活的人,有三種情況,一是胸有大誌,對區區小把戲不感興趣,例如毛澤東的住室就是最樸素的。第二,自幼貧困,戰戰兢兢的,寶釵當不屬於此種情況。第三,絕對的教條主義,不可救藥的冬烘先生,多半見於男性。看來寶釵還是屬於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最大。她有眼光,有遠見,有不俗的思路與選擇,卻缺少了點生活氣息。

而鴛鴦的三宣牙牌令,不能不令人佩服她們玩樂的高雅,本來是喝酒,卻變成了文學語言的即興展示,如今國人中(包括我)大概沒有幾個人能玩好行好這個酒令。這個酒令要求的智商比現時所謂”腦筋急轉彎”不知高凡幾,與這樣的高級酒令相比,腦筋急轉彎基本上是白癡們的夢囈。

牙牌令還起到了暫時放鬆一下封建社會繃得特緊的意識形態弦的作用,賈母的應對中出現了戲詞:”這鬼抱住鍾馗腿”(出自昆曲《鍾馗嫁妹》,從馮其庸氏說,下同),黛玉的應對中出現了《牡丹亭》《西廂記》等對於女孩子是禁書裏的詞,寶釵看她一眼,她未以為意,眾人也未以為意。(當然,有後果,這是後話。)

湘雲、寶釵的詞兒多出自唐詩,這是合乎規矩的,詩言誌,是高於詞與曲的。薛姨媽的詞兒比較生活化、通俗化,也符合人物身份。

最精彩的還是劉姥姥的詞兒:劉姥姥道:“我們莊家人閑了,也常會幾個人弄這個,但不如說的這麼好聽。少不得我也試一試。”鴛鴦笑道:”左邊‘四四’是個人。”劉姥姥聽了……說道:“是個莊家人罷。”眾人哄堂笑了……劉姥姥也笑道:“我們莊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鴛鴦道:“中間`三四‘綠配紅。”劉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鴛鴦道:“右邊‘幺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卜一頭蒜。”眾人又笑了。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於是有閑者寄生者的酒令裏出現了生活,出現了泥土氣息,出現了“本色”,也出現了笑料。把文縐縐的轉文咬字的酒令變成通俗的富有情趣的大白話,這本身就帶有皆大歡喜、返璞歸真的可愛色彩。這是劉姥姥的一項功德。

還有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鴛鴦主持的酒令,這種高級玩耍,令我聯想起如今的富有階層的遊戲,例如高爾夫球。同樣是陽春白雪,洋玩藝更重回歸自然與體育,老國粹玩藝更重關上門自己樂與文采,不知道中間有什麼可比性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