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兩玉不把劉姥姥當人看(1 / 1)

劉姥姥在超級大觀園遊樂日中,洋相百出,傻樣百現,嘛也不懂,嘛也沒見過,隻剩下了念佛,再念佛。

吃鴿子蛋搛不起來。見了八哥說是黑老?子長出了鳳頭。把黃楊根木的酒杯說成鬆木的。喝了妙玉的好茶說是再濃一點就好了……如此這般,符合農民的生活經驗與見識局限,與其說是可笑,不如說是可憐。但是我懷疑的是,隻有這一麵嗎?農民有農民的思路,農民的標準,阿Q走了一趟縣城,不是對縣城人將長凳稱作條凳,煎魚用蔥絲,女人走路時扭得不好看甚有非議嗎?劉姥姥肯定也有一把尺子,她對完全脫離了她的生活經驗的賈府,肯定有佩服也有不解,有感激也有反感,有驚歎也有歎息,有五體投地也有嗤之以鼻。即使她並無階級鬥爭的覺悟,她也不可能就那麼服服帖帖,甘當笑料。我寧願意想像她是半真半假,以歪就歪,裝傻充愣,彼此彼此,想笑就讓你等笑個夠。靠提供笑料打抽豐,誰笑誰呀?笑料多數情況下也是雙向的,你瞅著我好笑,我還瞅著你怪道呢。就說這一聲聲阿彌陀佛,後麵沒有“罪過罪過”的潛台詞嗎?你們天生享福,本人天生受苦的後麵,沒有諷刺與不平嗎?

當地當時,賈家的人是有意施恩,劉姥姥是有意投其所好,那麼,究竟誰哄了誰呢?

大家雖然拿劉姥姥當酒菜下酒,取笑於她,大致仍屬善意,是在施恩的大方向下調笑,目的是讓劉開眼和滿意,使之受寵若驚,感恩戴德。而與眾不同的對劉姥姥采取徹底蔑視態度,視為畜類,與之決不認同的有兩個人,最最清高的兩個人,黛玉和妙玉。隻見:

……劉老老聽見這般音樂,且又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寶玉因下席過來,向黛玉笑道:“你瞧劉老老的樣子。”黛玉笑道:“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眾姐妹都笑了。

黛玉的話劉姥姥聽到了沒有,或即使聽到是否聽得懂,書裏沒有交代,也不需要交代,蓋崇高純潔如黛玉者,她說話絕對不需要考慮劉姥姥本人的感受。劉姥姥即使有感受,對紅樓之美夢、之悲夢、之金陵十二釵毫無意義,毫不足道。劉姥姥其實很難算個人。寶玉也沒有好多少,是他提出了話題,他的話題本身就沒安好心。

退一萬步,你黛玉覺得劉姥姥洋相出得太多太蠢,也是可以的,怎好當麵當眾說出百獸起舞的話來?還是賈母的親戚嗎?至少要估計一下賈母的情麵,賈母此時暫時以親戚待之嘛。林是太放肆,太無禮了。妙玉更不要說。賈母用自己喝過的半杯茶給姥姥喝,不含貶意,那時候不可能考慮到細菌茄病毒傳染事,寧可說作對姥姥的善待。妙玉立即棄杯,太刺激了。妙玉果真認為自己比姥姥高尚純潔百萬倍,與劉屬於兩個物種嗎?妙玉的寄生性豈不比姥姥更甚?

任何性格都是立體的,多維多向度的。清高的代價是孤芳自賞。孤獨的代價是乖癖,是敵視蔑視渺視視他人。純潔的代價是脫離實際脫離生活脫離人眾。而太實際太隨和了,就沒有文學,沒有革命,沒有創造,沒有愛情,也沒有“紅樓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