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與眾姐妹與鳳姐調笑了一番,話說得都很到位。最後又回到主題:請王熙鳳擔任詩社的監察,目的是讓鳳姐出資。李紈問道:“我且問你,這詩社你到底管不管?”鳳姐兒笑道:“這是什麼話,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還想在這裏吃飯不成?明兒一早就到任,下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
這話有趣,大觀園的反叛雲雲固是玩笑,但此話說得不輕,值得回味。
這說明大觀園中,或者幹脆說在賈府中,是有一個規則,有一個不成文法的,這個規則和“法”就是地位決定一切,人的主從、尊卑、上下、貴賤特別他們在最高位置者(在“紅”中就是賈母)心目中的位置,得寵還是失寵,冷還是熱,也可以稱作他們各自的人氣,(不像炒股人氣是反映眾人指市場,這裏就指一個人)決定一切。封建社會的人治特點決定了它的唯位論行政原則,位就是法,位就是道,位就是秩序。
對待賈府中的有位者,王熙鳳不乏管理與服務結合的意識。大觀園的居住者寶玉乃是賈母的寵兒,然後是黛玉寶釵,同樣人氣極旺。三個春加李紈,從血緣上看也不可輕忽大意。他們雖然沒有權,卻有位。具體地運作金錢和權力者如王熙鳳,是不敢對他們的意誌要求太輕慢的。“權”輕慢了“位”,就是反叛。如果一個管家,一個行政管理的運作者得罪了有位者太狠的話,最後隻能是運作者卷鋪蓋走人下台。
另一些主子,雖然輩份不低,但是在老太太那裏不得煙抽,如賈赧和邢夫人,甚至如鳳姐的丈夫賈璉,鳳姐就不怎麼買他們的賬。而對其他半主子尤其是趙姨娘一係,她則是作威作福,壓人一頭。對另外一些有一定的位但她不甚相幹的人,如周姨娘,她則是保持距離,互不幹涉。而平兒,是她的得力助手。
那麼,為什麼在賈府中位與權並不完全一致呢?一個是位高者可能歲數過大如賈母。二是位高者好逸惡勞,懶於具體運作權力與財富,而隻想享福。三是有些位高者能力不成,封建的位並不取決於能力而取決於血統、輩份、得寵程度,如王夫人,此書已經證明後麵將更加有力地證明她絕無管理能力,她越管事情就越壞。四是個人特點,誰讓你趕上了既有能力,又喜弄權,既是長房的兒媳婦,又是次房的內侄女,叫做人脈完美超一流王熙鳳。她的獲得運作權是十分合理的,是全無敵的。
但是位與權的分離也埋伏下了不穩定因素,正常情況下沒事,一旦有事,就會暴露出麻煩來,如後麵的搜檢大觀園。
位與位又有三六九等。對於賈母,鳳姐的服務無微不至,連說笑話哄著賈母開心鳳姐也是當仁不讓。對於李紈與眾姐妹,鳳姐則是兩手。一是尊重支持,尤其是詩社這樣的文化活動,當權者適當支持一下,是有利無害的,是有利於改善鳳姐的形象的。另一手則是讓他們適可而止。不能讓他們用得太得心應手。
鳳姐不能的求必應,要提防小姐妹們得了便宜,從此獅子大開口,不斷伸手,要這要那。所以王熙鳳與任何權力與財富運作者一樣,見人一要哭忙表辛苦,一要哭窮表艱窘,這樣的防線必須預為營造,經常營造。除了在一開頭與李紈鬥一回嘴以說笑形式表達她的眼睛裏絕對不攙沙子以外,並且念叨說:“……才要把這米帳合算一算,那邊大太太又打發人來叫,又不知有什麼話說,須得過去走一趟。還有年下你們添補的衣服,還沒打點給他們做去……”
鳳姐的應對一片天然,無需做作也絕不使力。但她還是有疏失,她對賈赧、邢夫人、賈璉的作用還是估計不足,她此後會碰到來自他們那一方的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