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挨了打,很丟人,便想躲一躲,出去從商。薛蟠想的是:
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甚合情理,躲羞雲雲不太好聽,其實轉移一下處境心境是很健康很聰明的做法。一味鑽牛角尖,一條道走到黑,未必可取。薛姨媽不放心,不讓他走,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末事……隻說“好歹你守著我,我還能放心些。況且也不用做這買賣,也不等著這幾百銀子來用。”
薛姨媽乃與女兒商量,寶釵說:
他在家時說著好聽,到了外頭舊病複犯,越發難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許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
何其通達也,這是講的主觀願望與客觀實際的關係,誰也不可能用一己的願望與管理代替客觀事物的發展。成固可喜,未足甚喜,敗固堪悲,何必枉悲?這比成就是敗敗就是成的老莊式的高論容易接受,合情合理。這也比糾纏如毒蛇,執著如怨鬼更明理。寶釵小小年紀,何能通達至此?
寶釵又分析道:
這麼大人了,若隻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裏,明年還是這個樣兒。
這就更明白了,總是要經風雨見世麵的嘛。封閉式管理教育是行不通的。
寶釵還說:
媽就打諒著丟了八百一千銀子,竟交與他拭一拭。橫豎有夥計們幫著,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這樣,隻怕比在家裏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說道:“倒是你說的是。花兩個錢,叫他學些乖來也值了。”
更實在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出門在外,沒有人助興,沒有人倚仗,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講得太好了,好生奇怪,寶釵並無在外闖蕩的經驗,她怎麼這麼懂事?她簡直成了天才。
重視性格,是文學的一大貢獻,沒有文學尤其是小說創作,人們對於性格的理解與關注會比當今差一大截。寶釵的性格太突出了,對於作者與讀者們,寶釵的性格已經帶有某種先驗性了。
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中醫與太極拳的這種說法,可以用來解釋寶釵的理論,寶釵什麼時候都通,都不痛。成也通達,敗也通達。什麼都不痛了,就缺少真實感情尤其是激情了,就不那麼可愛了。
不可愛也罷,曹氏代寶釵先期超前通達也罷,寶釵講的道理是對的,她的不怕丟了一千八麵銀子的說法,也合理得很,交學費嘛。還有一處小地方,寶釵說,估計夥計們未必就哄他,這話妙極了,這話等於說是也許夥計們會哄他。她不說不會哄,而說未必哄,簡直是外交詞令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