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月棠走後,墨谿生原想也找個借口走開,但他沐浴在葉棲霜的目光裏,一時間腳底如芒刺鉛沉,怎麼也挪不動。又是烈日當空,炎熾侵體,不一會兒,墨谿生的額頭上便滲出了汗水。葉棲霜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撫過他的冠帶,他聞到她袖中籠縈著的幽香,素如洛鈴,倏爾消散。
在他心上,忽有風回雲斷雨初晴的明暖與悸動。
“你頭上,有片葉子,落在上麵怪難看的.......”她吞吞吐吐地解釋。
難得見她羞靜如此,墨谿生少了懼意,竟不由自主地低了頭湊上去,道:“那你再幫我看看,有沒有蚊蠅蜜蜂之類的......”還未說完,額頭便傳來毫不留情的一擊,疼得他立即抱頭退了一大步,苦著臉質問:“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沒想到葉棲霜當下反將一軍:“那你又為何這樣對我?”
墨谿生一聽,更委屈了:“我怎麼對你了?我隻是請你幫我抓抓蚊子——”
“那朵寒嬋靈芝,”葉棲霜打斷道,“還有後來的事,是我做得不夠周全。可是,你為什麼不說出來?你不在乎?還是你當真這樣怕我?”
最後那一問,頗有些心痛的意思。
墨谿生不敢胡開玩笑了,慌道:“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怕你一時接受不了嘛,你那時又在氣頭上。我覺得,這事兒過去便過去了,你又不是存心的......”
“說到底,你還是怕我。”
墨谿生連忙擺手:“是好的那種怕,不是壞的那種怕。”
葉棲霜皺眉:“害怕還分好壞?”
“那當然啦!”他自豪道,“你看啊,你的雲及功已經練到最高一層,內力悟性皆出眾,又是韜遆閣閣主,多少江湖人害怕你?他們的怕,是恐你會打傷他們,折損他們的利益,是壞的怕。而我的怕不同,我的怕裏主要是敬仰之意,而且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傷我,所以是好的怕。”
葉棲霜被他這麼一繞,竟有些動心,又瞄見他額心的一小片淤青,不忍道:“還疼麼?”
他粗枝大葉,摸了摸淤青處,疼得大叫起來。
葉棲霜白了他一眼,卻還是靠近了,把他拉到蔭涼處坐下,一麵小心揉拭,一麵數落道:“還說自己是神醫,這點疼都受不了。”
他嘿嘿一笑,乖乖坐好,不再說話。
二樓。紀月棠匆匆走來,推開房門,隻見師湘湘穿著單衣,頭發淩亂,一手摟抓著狸奴兒,一手端著一碟桂心紅豆糕,一隻腳已然踏上窗欞,另一隻腳搖搖晃晃地踮在案幾上,正要跟上。
紀月棠心道不妙,立即箭步衝上去,從背後環腰把她攔抱了下來。
師湘湘原還掙紮,回首一見是紀月棠,驚喜道:“阿棠?”
紀月棠把她抓回榻上,念她體尚虛,又用被褥團團裹住,隻露出了一張臉。狸奴兒被禍及,被挾裹得透不過氣,拚命蠕動身體才終於鑽了出來,躲到角落,舔了舔自己淩亂的尾巴。
“阿棠,怎麼是你?”師湘湘露出天真嬌憨的笑,仿佛絲毫不曾察覺剛才的情形有多危險。
紀月棠又好氣又好笑,反問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師湘湘湊近他耳際,細語道:“我剛才裝睡的時候,有一個陌生人在這房間裏,他不停地說話,好恐怖。然後我不小心睜開了眼,他看到了,就慌慌張張跑出去了。我就猜,這個人一定不是好人。”
紀月棠聽罷,心想墨谿生愛碎碎念的習慣竟然也會嚇到人,推理道:“所以你就想趁他不在,帶著狸奴兒逃走?”
師湘湘欣慰地點點頭。
紀月棠的目光掠過因方才混亂而灑落一地的桂心紅豆糕,了然道:“但你覺得餓,所以順便帶上了糕點?”
師湘湘搖搖頭:“我是怕你在客棧等我太久,沒錢吃東西,所以就......”她望見地上狼藉,內疚道,“我剛才太慌了,沒拿好,全灑了。阿棠,事到如今,我們還是趕快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