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蕭蘊(1 / 2)

金陵蕭府,書房。長夜漫漫,燭火輕晃,蕭蘊坐在太師椅上,隨手翻看一本詩集。那詩集的表麵已經落了塵,封線也有些殘斷。他小心捏住紙頁,閱覽上麵略顯模糊的印字。這本詩集幾乎每一頁的頁腳都附滿了小字批錄,赤如胭脂,字跡娟秀。

看到有一頁寫著一句:鄉音憑歲異,鶯啼數年同。

頁腳似乎還留有淚跡。

蕭蘊不知道,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是如何和奶娘一起在這荒索府中,度過了十幾載。

每年年節時,在皇城的蕭府都顯金照碧,熱鬧非凡。父親,母親,兄長和幾位姨娘相聚一堂,共品美食佳肴,樓閣間戲曲絲竹,笙歌不斷。除了來自皇宮的賞賜,更有朝廷官員的賀禮源源不斷。當朝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出自蕭氏一族,有誰不想巴結他們?他的父親逐步擢升,不僅被特封為蕭王爺,還成為議丞之首,可謂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他自己雖無一官半職,但別人總要高看他幾分,不敢衝撞。

可是,他這個姐姐,卻像孤兒一樣被留棄在了這裏。

若不是有了利用的價值,大概永遠也不會被父親關注。

他想起前幾年父親新娶的柳氏和她剛滿三歲的女兒,正是春風得意,備受恩寵。

新舊相比,令人慨然。

“二公子,事情辦妥了,”胡鐵樹沒有敲門便走了進來,表情愉悅,“那個神偷把大小姐送到了屏山寺,我已經收買了那裏的方丈,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殷兄已經去雇馬,準備啟程之事。我們終於可以回皇城向王爺複命了。”

“胡伯伯,您很想回去?”蕭蘊合上詩集,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溫吞的口吻中夾雜了一絲鋒涼。

“瞧二公子這話說的,我也是為了二公子好,”胡鐵樹一個粗糙武人,竟被這一雙年輕的眸子看得渾身起冷意,“大公子在王爺麵前一向占寵,這次二公子您把事情辦好,今後王爺必定另眼相待。”

蕭蘊冷笑一聲,道:“我姐姐從一個活人變成了一個活死人,別說是不能進宮了,便是泄了傳言出去,父親也覺得辱沒了門風。事情辦成這樣,胡伯伯卻說‘好’。胡伯伯,您莫非是欺我年少?”

胡鐵樹語塞。他是一個粗人,哪裏會考量得這般細致。

他以為,隻要將蕭菡找回便可了。

氣氛尷尬之時,殷厲泉大步走了進來,麵容精痩,顴骨高挺,唯有一雙小眼炯然有神。

“二公子,您準備何時啟程?”殷厲泉恭敬問道。

其實剛才他在門外聽到了一點蕭蘊與胡鐵樹的對話。他和胡鐵樹被世人稱為“鷹虎雙煞”,二人兄弟多年,他深知胡鐵樹為人魯莽直接,不懂得體察蕭蘊的心思。但話已出口,他也不好維護,便轉變了話題。

蕭蘊的臉色果然緩和許多,把玩起書桌上的硯台,似笑非笑:“啟程之事不急,殷伯伯,婀娜姑娘可有說了什麼?”

“回稟二公子,婀娜姑娘沒說什麼,但好像帶了一些傷。”

“哦?”蕭蘊抬眸,“傷得重麼?”

殷厲泉為難道:“倉促之間,我看得不細。”

“派人去查帶著狐狸的那對男女和蕪蘼坊,查得細致一些,我不要敷衍的答案。”

“是。”

“還有,豕信閣那邊有什麼新消息?”

“聽說那個冒充李修的小子是水門門主夕連蒼的人。”

“果然是豕信閣搞的鬼,”蕭蘊不屑一哼,又問“接到我爹的信了麼?”

“接到了。”殷厲泉把書信遞上,蕭蘊接過卻並不看,隻是隨手夾入了詩集之中。

“我爹的計劃是什麼?”

殷厲泉回憶起書信上的內容,吞吞吐吐道:“王爺在信上說,事已至此,便當蕭家從未有過這個女兒。”

蕭蘊麵容平靜,唯有那手緊緊握住了那本殘舊詩集:“我爹他......可下了殺令?”

“王爺沒在信上明說,像是由著二公子你定奪,可是......”殷厲泉悄悄觀察蕭蘊的表情,小眼眯成了縫,“據府裏的探子回報,大公子主殺。”

蕭蘊笑起來,原本是豪門公子之氣,卻籠上了一層陰冷:“對同父異母的妹妹,我大哥倒真狠得下心。”

殷厲泉靜默不言。

雖都是正室夫人夏盈芳所生,一母同胞,年紀也隻相差兩歲,但蕭家大公子蕭藺和二公子蕭蘊的個性截然不同。蕭藺性情暴躁,手段果決,喜愛權術,而蕭蘊沉靜內斂,多情謙柔,愛好搜集奇珍異寶。在父親蕭霈眼中,這兩個兒子都不夠完美。蕭霈原本對兩個兒子沒有偏頗,想平等培養,但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他的想法。

那時,正室夫人夏盈芳房中新招進一個小丫鬟,名叫袖兒,後來夏盈芳首飾失竊,查出是袖兒為了給老父治病,鬼使神差將首飾偷走變賣。夏盈芳下令找到袖兒,把她打幾板子,驅逐出府就完了。在許多的豪門大府裏,一個丫鬟的生死去留,原本隻是一件小事,但偏偏蕭蘊每天向母親請安時,和袖兒說過幾次話。袖兒走投無路,便偷偷來求他。比起大兒子,夏盈芳更加疼愛這個細致溫柔的二兒子,所以蕭蘊去求情之時,夏盈芳沒有拒絕。哪知這件事傳到了蕭霈的耳朵裏,蕭霈命人把袖兒抓了回來,在蕭蘊麵前行了杖刑。袖兒還未成年,身量不足,哪裏承得住那樣的刑罰,所以當場就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