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
打掃幹淨的門庭,隨風晃動的大紅燈籠,在朦朧暮色裏竟顯出幾分肅殺之氣。今晚下人們也格外小心翼翼,守口如金,仿佛在靜守一場暴風雨的來臨。自從宮裏回來,蕭霈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已經很久了,允許進出的也隻有蕭藺和正室夫人夏盈芳。戍時,二公子的馬車到了門口。下人們看見蕭蘊從馬車上下來,風塵仆仆,一改往日的貴潔優雅,連目光也似染了天寒冰氣,令人不敢直視。
書房打開了,蕭蘊走了進去,又關上了。負責在花園清掃的下人們隱約聽見了爭吵之聲。到了半夜,二公子被人從書房中抬了起來,緊跟其後的是淚眼漣漣的夏盈芳。後來又有許多大夫被請到了二公子的房中,燭火長明,似心焦灼。下人們心照不宣,二公子是被家法處置了。雖然二公子不如大公子得寵,但蕭霈氣到動用家法,還是破天荒頭一次。大家不禁紛紛揣測,二公子這回到底犯了怎樣的過錯?
次日清晨,天氣晴朗,天空澄藍如玉魄。昨夜的暴風雨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被打落的幾葉芭蕉。忙碌之際,蕭府迎來了一位客人,未驚動主人蕭霈,而是直奔二公子的房間而去。
蕭蘊一夜未眠。當他正趴在床上,翻閱一本藥草集經時,門被推開了。
“二公子還有精力看書,那玉鳧便放心了。”她今日作了民間女子的打扮,素衣黛帛,頭發綰了雙平髻,髻上佩戴袖珍點錦花,比平常看起來更加俏皮清新。
“玉姑娘,你來了,”蕭蘊露出笑意,合上了書,“我不能起身,失禮了。”
她碎步走上前,俯下身,將蕭蘊被褥連同內衫微微卷掖起一角,察看他的後背。鞭痕累累,紅腫未消,似乎已經塗了膏藥,散發出幽涼藥香。
蕭蘊怔愣住,片刻才奪下被角,裹緊了身,道:“玉姑娘,此事若讓外人看見,恐毀姑娘清譽。”
“清譽?”玉鳧脆聲笑起來,神色坦然,“我是一名大夫,方才不過是看病而已。外人若有心誣陷,我又何必贅言相辯?而信我之人,自然會相信我。”
蕭蘊知道,玉鳧口中所說的“信我之人”指的是皇城之主——容臨。
蕭蘊眼底掠過不悅,臉上卻和藹端然:“是我多慮了。”
玉鳧道:“你背上的傷雖無大礙,可受著的時候,必定很疼吧?”
蕭蘊知道她想問什麼。
因為他沒有在金陵將蕭菡殺死,存下了後患,令本該屬於蕭家的榮耀落空,還連累他的父親暫時被剝了軍權。他父親在施加家法之時,一遍一遍罵他婦人之仁,聲聲恨鐵不成鋼。他的哥哥冷眼旁觀,他的娘不敢維護,隻能背過身默默流淚。
他那時的確很難過,為的卻不是自己。
他試圖理解過他的父親,可他的父親從來不曾關心過他的喜惡。在很大的程度上,他扮演的不是兒子,而僅僅是一個工具。當這個工具已經開始鈍拙,離拋棄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是很疼,可我不恨我爹,”蕭蘊笑道,“我隻是更加明白了一件事。”
“哦?”她的雙眸驀然清亮,如一掬冽泉灌洗過他的心澗,“我猜,你明白的事,皇上應該會很感興趣......”
她不是來探望他的傷情的,而是來刺探敵情的。
也許她以為,這一場家法,足以令他們父子決裂,令他投靠容臨的陣營。
所以,他在她眼中,不是一個受傷的人,而是一個具有潛在利用價值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