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柳抒眉和她的兩個丫鬟消失不見,行李也全部搬走。至於那個家丁阿槐,也不見人影。他昨夜支起的寢帳內空空如也,隨風欲倒。師湘湘以為是昨天阿棠說的那些話,激怒了柳抒眉,所以這樣的不告而別倒也在意料之中。她自然不知道,柳抒眉和她那兩個丫鬟早就被紀南槐押送走了。師湘湘去煎藥房找她爹時,發現她爹正坐在窗邊,手中捧著一對和田碧玉鸞形耳墜,凝望出神。那對耳墜子,聽說是她爹送給她娘的。她娘在戴上之後,就未曾摘下來過。她娘死後,定情之物,變成了遺物。師湘湘從未問過她娘是如何去世的,但她偷偷觀察過,那對碧玉鸞形耳墜,玉色黯汙,銀鉤變形,玉麵上似乎還有幾條裂縫。她不敢想象,她的娘親究竟經曆什麼,才會令貼身戴著的耳墜變成了這般模樣。
師湘湘猶豫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爹。”
“嗯。”師蘭虞微微抬眸。
師湘湘難得乖巧,坐在他對麵的竹凳上,道:“明天就是娘的忌日了。”
師蘭虞把耳墜子收起,溫柔望著師湘湘:“你娘喜歡的青果子都準備好了麼?”
她點點頭:“我今早和阿棠去摘了,足足有兩大籃子呢。”
師蘭虞欣慰道:“你果真長大了,也不用爹吩咐,就把事情辦好了。”
“那當然,”師湘湘羞赧,“我都十九歲了。”
“十九歲......”師蘭虞喃喃自語,他遇見青鸞時,亦是十九歲。她跟在他後麵追了三年後,他才答應娶她。若是早些答應成親該有多好,那逝去的三年,就會多出許多相守的回憶。他當年,真是年少輕狂,以為明日複明日,甚至,以為她是他懸壺濟世理想道路上的阻礙。
“爹,你從前......從前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師湘湘低聲試探。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而已。”師湘湘原本想將辛藏鶯要殺她的事情說出來,但怕她爹擔憂,便敷衍了過去。
師蘭虞微眯雙眼,回憶道:“不好的事情......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當年沒能攔住你娘,讓她回到那個險惡的‘家’。”
娘親究竟是如何死的?
師湘湘欲言又止。
“你娘說,雖然你外公不允我和她的婚事,但司家即將蒙受大難,她身為司家的女兒,不能坐視不管。隻是,她未曾想到,她的歸去,才是大難的開始......”師蘭虞伸手撫摸師湘湘的臉頰,“那時你還那樣小,又染了寒疾,我不能丟下你不管......等我帶著你趕到那裏時,隻剩下一片被大火燒過的廢墟。我找了很久,隻找到那對耳墜子。”
“娘親是被火燒死的?”
師蘭虞緩緩點頭。
師湘湘的心,像是一團皺紙,從一角被點燃,頓時燒得烈痛。
司青鸞,豕信閣閣主司狂之女,江湖四大美人之一,卻在大火中被燒成殘缺焦屍,無法辨認。
“湘湘,我現在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是因為你已經長大,能夠承受,也能懂得。我們住在這浣素竹林多年,為的便是不涉入江湖之事,重蹈覆轍。你若決心和紀月棠在一起,便要做好準備。”
“阿棠?阿棠他......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師湘湘說完,有些心虛。這麼久的相處,她縱使再笨,也能察覺出紀月棠不是一個普通人。蕪蘼坊的眾人對他敬畏有加,朋友之中還有僧人和官軍,而那個辛藏鶯一身武藝,卻被他輕鬆擊倒。他既虛弱,又強大。隻是,隻是從愴神嶺走到如今,阿棠未曾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在她眼中,他隻是阿棠。
“我並非說他會傷害你,”師蘭虞安撫她,“我也相信,他會傾盡一切保護你。可是,丫頭,紀月棠不是神靈,且萬事不可預料和控製。所以,縱使沒有他,你也要學會一個人應對。”
“我明白了,爹,”師湘湘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您不喜歡阿棠。”
師蘭虞“哼”了一聲,道:“我確實不喜歡。”
辛辛苦苦養了十九年的寶貝女兒,卻要白白送給別人。他怎麼喜歡得起來?
“爹,”師湘湘抱著師蘭虞的手臂撒嬌道,“阿棠真的很好,待我也好。他給我弄雞腿吃,哦,他還說要送我一副手套......”
師蘭虞頷首凝視師湘湘的模樣,三分羞怯七分欣然,不禁聯想起當年青鸞去求父親司狂允諾他們的婚事。那時的青鸞,應該也是這樣的模樣吧?隻是當年的司狂沒有同意。青鸞回來之後,雖未提半句,但從那懨懨失落的表情也可以看得出,司狂大概說了傷及父女之情的話。所以他安慰她:“如果你父親不允,那我去求他,求到他點頭為止。”青鸞卻淺淺一笑,故作輕鬆道:“我爹想把我拖成一個老姑娘,我怎麼能讓他老人家得逞?”他們最終還是沒能行拜堂禮。她生下女兒之後,他問她最想要什麼。她身體尚虛弱,蒼白的臉上卻綻放出美麗的笑容:“抱上孩子,告訴我爹,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再怎麼生氣,他也不會把這‘小飯團子’——他的親外孫女扔出來的。”可惜,最後一次父女相見,卻是共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