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低頭回“認真聽咧”,仍然不停地扒飯。
傅宏走到珍珍對麵,瞪著眼睛追問:“思想有沒有開小差?”
珍珍不做聲,停住筷子,警惕地盯住父親,嘴裏還嚼著飯粒。
“你不肯說是吧?老師說你上課給老師、同學畫醜像,有沒有這回事?”
珍珍臉紅了,仍然不吭氣,心裏想,爸怎麼曉得這些事情的?剛才就是找老師調查去了吧?
何德香悄悄地站到堂屋門口聽覷。
“你怎麼能這樣?”其他事情都可以包容,學習不上心他不能容忍,傅宏克製不住情緒了,氣衝衝地批評女兒:“你知道嗎珍珍,我們不在乎你吃、穿、用,就在乎你讀書好不好,你不好好讀書,將來有什麼指望呢?你太胡鬧了!”
爸爸從來沒有這樣聲色俱厲地批評過自己,珍珍受不了啦,手猛地一揮,把飯碗拂在地上,還不解氣,又拂了兩下,把書、本子統統拂在地上,“謔”地站起來,哭著嚷道:“我不吃了,也不想給你們讀書了!”
碗落在泥地上滾了好遠,卻沒有打破,但炒飯撒了一路。
幾隻雞瞅見飛來一地飯粒,歡喜不盡,爭先恐後地啄食。
夫妻倆都被女兒的舉動驚呆了。
傅宏心頭冒火,七竅生煙,忍不住咬牙舉起了巴掌。
何德香想出來勸阻,又停住步,腹部一陣抽緊的疼讓她直不起腰來。近年都是這樣,一發急就發作,非常靈驗。她覺得女兒太過分了,讓她爸教訓一下,不一定是壞事。她忍痛觀望。
珍珍卻毫不畏懼,迎上一步,哭著對爸爸說:“給你打,要打就打死我。”
傅宏的巴掌舉在空中好久,顫抖著,最後“啪”一聲落下,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嗐”了一聲,轉身站在樹下歎息,幹生氣。
何德香忽然叫聲“啊呀”,跌坐在地上。
傅宏和珍珍慌忙一起跑過來。
何德香推開丈夫,說灶膛裏還燒著火,你去看看,然後一隻手按住腹部,一隻手扶住珍珍的肩膀,讓她引到外麵的竹椅上,順手拉珍珍在身邊的凳子上坐下。
傅宏進了屋子,何德香抓住珍珍一隻手輕輕地摩挲著,想了一會。
“珍珍,”她有氣無力地說道:“爸爸為什麼寧可打自己也不打你?”
珍珍垂頭不語。
“爸爸是太喜歡你,舍不得打你啊!為了你,他做了許多過去從來不做的事情,你自己想,有沒有?”
珍珍冷靜下來,回顧這幾年的往事。她清楚地記得,來這裏第一天,爸爸為讓她嚐到藕餅使勁擦藕泥的模樣,還有後來細心地做玩具的姿勢,辦來她戶口遞給她金剛臍時的笑容,為她當眾掰斷木棍、掀落小橋的動作,月夜抬著她向醫院走去的身影,為了給她治病,他們一點也沒有惜乎,就把家裏的大豬賣掉了!這些,曾經讓她的小心靈多麼感動啊!至今,玩具箱裏還藏著會遊的小船,漂亮的地螺,精致的麥秸蟈蟈籠子,房間牆頭還掛著巨大生動的兔燈……
珍珍不禁有些羞愧,慢慢地低下頭來。
過了一會,何德香又綿言細語地說:“剛才你說,不想給你們讀書了,這話對嗎?”
珍珍發愣了。
“不錯,是我們給你報名交錢,讓你去讀書的。我們也想讓你上學,出人頭地,給我們爭光。可是,說到底,文化是在你身上,這就是你的本錢,你書讀得好,將來才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對不對?”
珍珍默然無言。
母親繼續開導女兒:“按照公家的說法,學習好了,才能當革命事業接班人,沒那個本領也當不了。叫你好好讀書,總不是壞事,你是曉得你爸的,他恨不能把心扒開來待你,看你不對,說你幾句就不行嗎?就是話重一點也不算錯,你怎麼能這樣讓你爸傷心呢?”
珍珍心裏知道自己不對了,臉上有愧悔的表情,但就是不願意承認,嘴還小豬鼻子似的撅著。
何德香兩眼含淚說:“閨女啊,人說書讀得越多,道理懂的越多,你明年就三年級了,應該更加懂事了呀!我不相信你不想上學,要像我一樣沒出息,一輩子做家庭婦女。你說長大了要做醫生,還說要給媽治病,現在讀書不上緊,將來能做醫生嗎?要是你說話算數,真想長大了做醫生,就聽媽一句話,好好改改你那強脾氣,一心一意地上好學,現在就去把書本撿起來。”
珍珍楞了一會,默默地去撿起了地上的課本和作業本,放在小桌上。
母親繼續勸導女兒:“乖女兒,跟爸爸道歉不丟人,去,跟你爸說一聲,對不起。”
珍珍站著不動,心裏糾結著。見媽媽按著腹部呻吟,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爸爸跟媽媽爭著要結紮的情形,不禁心潮起伏,激動地叫一聲媽,就彳亍著向屋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