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搖手道:“兄弟呀,話不能這麼說,不讀書也有別的出息。”
胡玉琴不失時機地插話:“老傅的話在理,像我家金山,做木工隊長了,心還不死,還想自己創業辦工廠,掙大錢呢!照我看,如今能掙錢就是有出息。”
餘秀枝卻跟她唱起反調來,慢悠悠地說:“能發財當然也好,可依我的老思想看,還是讀大學出來,給公家做事,又體麵,又有錢。”
王蕙蘭笑道:“餘奶奶不識字,識理。”
何德香想寬慰胡玉琴,和稀泥說:“各人有各人的路,沒有高低貴賤。”
傅宏卻給眾人打預防針:“珍珍說了,她這次還不一定如願,我們可不敢高興得太早。”
傅智這時吃完了第二片瓜,拿手帕擦手臉,說:“我考不上大學,就回家幫爸媽種田。反正田也要人種,要是大家都不種田,哪裏有糧食吃呢?”
胡玉琴大不以為然:“種田是我跟你爸媽這些人的事,你有文化,又是嬌生慣養、嫩手嫩腳的,你爸媽怎麼舍得讓你天天跟爛泥、臭糞做夥伴?萬一你真不上大學,就跟金山合辦工廠去吧,他保證教你不吃苦、不吃虧。”
傅宏的臉色頓時一冷。
李勇把一片西瓜皮丟在桌上,用手抹一把嘴,毫不客氣地嘲笑胡玉琴:“你算了吧,鳳凰能朝雞窩裏飛嗎?”
王蕙蘭給丈夫幫腔:“珍珍皮膚跟新藕似的,一看就像城裏的姑娘,不是做粗事的人。”
傅智臉上浮起紅暈,起身進屋。
胡玉琴的話不受歡迎,自覺無趣,就跟何德香道謝而去。其他人也紛紛告別。
桌上剩下一堆西瓜皮,被傅宏擼進木盆,倒進了豬圈。
兩隻半大的豬搶著啃咬起來,高興得直哼哼。
等待分數的半個月是漫長的。爸媽不讓傅智幹農活,她那裏也不去,每天就回憶、查對考卷答題,看書,洗衣服、送茶水、燒飯、飼豬、喂雞。
一天晚上,傅智在自己臥室入睡了。夫妻倆在敞棚下搭的床上休息,夜深時,兩口子還在小聲談論女兒的事。
妻子說:“萬一不夠學醫的分數,真讓她複讀嗎?”
丈夫:“我已經答應她了,你不同意麼?”
“好人你都做了,我能不同意?我就是擔心,重擔子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怕你吃不消。”
“沒事,我才50出頭,還小呢,還能出出力幹幾年。我們就這個活寶,要是不能滿足她的心願,這輩子我心都不安。”
何德香接道:“哪個不是呢?趁我們能做,幫她一把,結果怎麼樣,就看她的造化吧。”她扯了扯身上的被單,蓋住胸脯。即使是酷暑炎夏,她也不敢貪涼。
按照何德香的說法,傅智命中該有曲折。
公布分數那天,全家卻喜出望外:傅智總分超過江蘇省一本錄取線44分,如果報普通大學一般理科專業,錄取是毫無懸念的;但傅智鐵了心要讀臨床醫學,做“白衣天使”。在班主任陳樂老師指點下,她第一誌願分別報了南大醫學院、南京醫科大學及大連醫學院的臨床醫學專業。在是否服從學校其他專業安排欄下,她毫不猶豫地填了“否”。
陳樂說,“畢竟錄取最重要,為避免功虧一簣,最好填幾個三類的醫學院校,作為第二誌願保底。這叫穿釘鞋帶拐棍——把穩加小心。”被傅智謝絕,他隻好搖頭歎息。
一個星期後,縣招生辦喬副主任特地打電話到張仁英的小賣部。幸虧是德輝在看店,他一溜小跑,來叫傅智。
傅智匆匆忙忙地趕來,抓起話筒,“喂”了一聲。
喬副主任問清楚她的姓名,說:“大連醫學院學生處特地來電話,詢問你護理或者檢驗專業上不上,你是什麼意見?他們說,同意改專業就錄取。”
傅智楞了幾秒鍾,咬了咬牙,斷然回答:“不同意。”
喬副主任坦言勸道:“人家說了,你臨床醫學專業差3分,如果不同意讀護理或檢驗,就不能錄取,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拿到票最好先上車。其他院校已經決定不錄取你了,這就是說,你放棄這個機會,今年就沒車給你坐了,也可能是一輩子沒有上車的機會了,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傅智又想了幾秒鍾,說:“我聽懂了,謝謝主任,我不用再考慮。”
“那我就答複人家了,啊?”
“請主任答複吧,謝謝。”
傅智回答得十分氣壯,可放下話筒,卻悵然若失,心亂如麻。西斜的太陽好像也暗淡了許多,身上一陣陣發涼。
德輝在旁邊連連搓手,口氣非常惋惜和不理解:“啊呀啊呀,換了我求之不得呢,你怎麼能拒絕這樣的好事?大學和招生辦為你打電話,就很不容易了啊!太不可思議了,太不可思議了!”
傅智瞪他一眼,轉身就走。此刻,她沒心情跟這個心目中的小屁孩囉嗦,滿腦子旋轉、翻騰著三個字:差三分、差三分、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