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智的背包被父親要過去背上,紙箱也被奪去提著了,自己就拎個手提包,跟父親並肩而行。走上大橋,悄悄地回頭看,見汽車開走了,不見德光的影子,才放下心來。
傅宏有一年多沒見著女兒了,顯得十分興奮,問了路上吃沒吃,肚子餓不餓,是不是累得厲害,又問工作的事怎麼想的。
傅智寬慰父親:“爸放心,過天把,我先到縣衛生局了解一下情況,回來再跟你們商量。媽在家做什麼?”
“接到信,你媽高興得了不得,睡著了都哭哭笑笑,說夢話,說:珍珍,你瘦了!”
傅智泛起一陣心酸,低頭不語。
父親又說:“她這幾天就忙給你洗、刷、打掃房間。幸虧養了貓仔,家裏幾年沒老鼠咧。”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隔了一會,他不想提兩封信的事,轉彎抹角地輕聲問:“珍珍,在大學有沒有談對象?”
傅智有些心虛,故作鎮靜地撒嬌:“你都警告過了,我那敢啊?”
傅宏覺得掌握了女兒的秘密,逗逗她是非常開心的事情,因此笑道:“嘿嘿,那不叫警告,叫提醒,爸是怕你上當吃虧。你工作以後,我們大力支持你,快馬加鞭地找,找好了就結婚,好早一點讓我們抱外孫仔。”
“爸,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女婿?”傅智試探爸爸。
傅宏脫口道:“當然是能配得上我閨女的。”
“沒有具體要求啦?”
傅宏收斂了笑容:“有,關鍵一條,李國基家的德光你千萬別理他。”
傅智心頭一涼一沉,脫口問:“為什麼?他有什麼問題嗎?”
傅宏耐心解釋:“你是曉得的,我們跟他爸媽有疙瘩,他們也看不慣、看不起我們。雖說買豬不買圈,畢竟他是在那個圈裏長大的。再說,我對女婿有特殊要求,他家肯定不會答應。”
傅智預感得到證實,緊張地問:“什麼要求?”
“兩條:第一,得同意我們將來跟你一起生活。我們就你一個閨女,老了,不能動了,不靠你靠哪個?”
傅智鬆了一口氣,說:“這一條,爸媽不說我也會提,他不答應我我也不答應他。還有一條是什麼?”
傅智的話已經泄露了天機,父親沒發覺、沒注意或不想說破,隻是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傅宏不能絕後,伢子得跟你姓傅。”
“那就是招女婿囉?”
“就算是吧。”
“這個,很重要嗎?”
傅宏加重了語氣:“非常重要,比頭一條更加重要。如果運氣好,你生雙胞胎,有一個男的就姓傅;兩個男的,或是兩個女的,可以各姓一個。”
“我覺得跟誰姓,沒什麼了不得的——”
“珍珍,其他事情爸都可以通融,就這一條不行。到你這一代,斷了我傅家的香火,我對不起祖宗!”傅宏認真嚴肅,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斬釘截鐵。
傅智不敢再說,她明白了,爸爸有濃厚的傳統意識,把這件事看得天大地大,等於為她劃下了不可逾越的底線。這當然遠遠落後於當代倫理潮流,不符合改革開放的時代精神,甚至有點可笑。但是,無論基於情感還是理智,她都不想反對父親,隻好說道:“爸放心,我永遠站在你這邊。”說完了,感覺心中脹痛不止。難道跟德光這麼多年的感情,真的要放棄嗎?她鼻腔酸楚,幾乎落淚。
傅宏絲毫沒有察覺女兒的情緒變化,卻笑道:“我女兒這麼優秀,我不相信找不到最好的上門女婿!其實,我們要跟你一起過,就是一個借口,內心是不想讓公婆跟你一起生活,以免受婆婆的氣。爸爸見多了,世上婆媳關係好的,一百個裏沒幾個。農村人、城裏人,沒有大區別。我們就你一個寶貝,怎麼舍得讓別人去欺負?與其將來,爸爸為你跟公公婆婆吵架,不如早想辦法,杜絕後患。”
傅智感動極了,爸媽為女兒的幸福、快樂想到了一輩子,這就是中國式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你能單純用“對、錯”兩個字來評論嗎?為了安慰父親,她壓製住難過,勉強笑道:“女兒不是小孩子了,沒人敢欺負你女兒,我不欺負別人就是好的。”
“也不能欺負別人,要夫妻平等,尊老愛幼,和平共處。”
“爸跟媽做到了嗎?”
“當然做到了。”
“我記得,那一年,為了幾支荷花,媽同意扣幾塊錢罰款,你還想打她呢!被我抱住了腰,德光他們幾個擋在媽媽麵前的,爸還記得嗎?”
傅宏想了一會,笑道:“嘿嘿,記得。你還替你媽記仇,戳爸的蹩腳啊?那時候我正當氣盛,後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吧?”
“沒有。”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爸不是自吹,比別人好多啦!”
父女倆一起笑起來。父親笑得開心自得,女兒笑中夾著苦澀。
她忍不住抬眼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