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湯裏吃出石頭可是大事,若查出這湯是誰做的,輕則杖則三十,重則發配到慎刑司,眼尖的宮女認出了這並非禦膳房的湯:“是民間的師傅做的。”
守在外頭的崔總管一聽這話,暗道壞了事,趕忙往廚房而去,但皇帝身邊的人不是吃素的,幾乎他前腳剛到,後腳人家便跟來了。
福公公掃了一眼屋子裏的眾人:“蝦滑菌菇湯是誰做的?”
喬薇剛把兩個孩子哄睡著,把孩子給了容老板與姚青,站出來道:“是我做的。”
福公公淡道:“湯裏吃出了石頭,這可是死罪!”
太子宴會,罪加一等,打死不為過。
眾人驚得一愣。
喬薇蹙眉道:“我的湯裏沒有石頭,我都是一一檢查過的。”
給皇帝做菜,她哪兒敢掉以輕心?
崔公公忙道:“老哥兒,這事兒吧,許就是個誤會,您給她個機會。”
內務府是皇宮油水最多的部分,崔公公手頭寬裕,沒少孝敬福公公,他的麵子,福公公總是要給的:“雜家人微言輕,在主子麵前不上話兒。”
“瞧老哥兒的,您在皇室跟前兒,那是這個!”崔公公比了個大拇指。
福公公一笑:“少給我戴高帽子。”
“我的都是實在話!”崔公公指了指被容老板與姚青抱在懷裏的孩子,“那倆東西,她的,家裏沒個男人,她又做生意又帶娃,怪不簡單。”
福公公看著倆孩子瘦弱(望舒胖嘟嘟)的背影,心頭有些觸動:“行了,我帶她到昭王妃跟前兒磕個頭、認個錯兒,昭王妃氣消了,這事兒也就過了。”
昭王妃?啊,那老不死的回去搬救兵了。
喬薇冷冷一哼,解下圍裙,隨福公公去了設宴的長歡殿。
喬薇跪在長歡殿外,隔著一道碎玉珠簾。
福公公打了簾子進去,對皇帝道:“皇上,人帶來了,是個婦道人家,還有倆孩子,怪可憐的。”
這是在為喬薇情了。
昭王妃已被皇帝宣到了跟前,站在男賓席這邊,她掃了一眼跪在珠簾外的瘦弱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讓你囂張,怎麼樣?沒轍了吧?
本妃的人你也敢欺負,不知高地厚!
“你你做菜怎麼這麼不心?幸虧是我吃到了,若換成太子吃到,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昭王妃“好心好意”地。
喬薇撇了撇嘴兒,道:“草民不記得往裏放了石頭,可否給草民看看?”
昭王妃給奶嬤嬤使了個眼色:“把湯端給她!”
奶嬤嬤端著湯,打了簾子出去:“你看吧,這麼大的石頭!”
喬薇把石頭舀出來,輕輕一捏,成了碎末。
呃……
最近力氣好像又大了。
“回王妃的話,這不是石頭,是草民放的野山蠶豆!”
昭王妃叱道:“你撒謊!”
喬薇一本正經道:“草民不敢,王妃不信就自己來瞧瞧,它雖長得像石頭,但質地柔軟,蛋白質豐富,含大量維生素B1、B、鐵、鋅、鎂,鉀元素比香蕉的含量還高,實在是延年益壽、美容養顏之佳品。”
“那為什麼孤沒有?”太子不爽地問,雖然他根本沒聽懂那些嗶嗶嗶嗶假元素。
“回……”這誰呀?
崔總管聲提醒:“太子。”
喬薇正了正神色:“回太子的話,那是因為別的蠶豆都煮融了,這一顆其實內裏也融了,隻一點薄皮還在,草民適才輕輕一捏,就碎了。”
昭王妃:難道我真的放的不是石頭,是一顆蠶豆?
“皇上!她撒謊!”
喬薇不疾不徐道:“湯是我煮的,放了什麼東西我比誰都清楚,昭王妃如此篤定那是石頭,莫非是你自己放的?”
昭王妃還真差點道出是自己放的了,好在及時打住:“我……我……我咬了呀!硬硬的!險些崩了我的牙!”
喬薇好笑地道:“您是老太太的牙啊,我一捏就捏爛了,您居然咬不動。”
昭王妃咬“豆子”沒有人證,可喬薇將它捏得稀巴爛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誰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有那麼大的力氣捏碎一塊石頭呢?那必須是蠶豆啊!還得是煮爛的蠶豆!
皇帝的眸光透過碎玉珠簾,定定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她雖跪著,眉眼低垂,姿勢虔誠,但一身不馴的傲骨讓人想忽視都難,皇帝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似乎也是這種連表麵功夫都做得破綻百出的樣子。
皇帝心念一動:“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喬薇有點不樂意,原主根本長了一張紅顏禍水的臉,自古皇帝多好色,不會一會兒看上她吧?
“皇上讓你抬頭!”崔公公聲提醒,這丫頭看著挺機靈,怎麼到了聖上跟前兒就磨磨蹭蹭的?不怕觸怒龍威啊?
喬薇不情不願地抬起了頭。
皇帝看著那張臉,越看,神色越古怪,忍不住微微傾過身子,甚至想要站起來把她看個清楚。
喬薇被看得頭皮一陣發麻:“皇上!我是個寡婦!”
“噗——”屏風後正在喝水的、儀態最為端莊的貴妃,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皇帝也被噎了一把,他不過是覺著她眼熟,適才多看了兩眼,這丫頭竟把他當登徒子了!
皇帝坐正了身子,道:“你叫什麼?爹娘是誰?家住何處?”
這問題……有點多,不過衙門審案子也都是這麼審的,眾人倒也沒覺得不妥,反而認為皇帝的專業素質十分過硬。
看吧,皇帝也問爹娘,皇帝也看人下菜。
喬薇正色道:“草民喬氏,家住滇都麗村,爹娘都是草莽出身,不足外道。”
“滇都。”皇帝呢喃,“藥穀貌似就在滇都啊……”頓了頓,又道:“你你姓喬?”
喬薇道:“是。”
皇帝問:“你娘姓什麼?”
怎麼問起她娘了?喬薇一頭霧水:“回皇上的話,草民沒有爹娘,草民出生便是孤兒。”
眾人也不明白皇帝緣何問的如此仔細,莫非是擔心此女有個強大的母族不成?隻有胤王看懂了,他的好父皇怕是想起多年前救了皇後母子的沈神醫了,他雖與在場大多數人一樣不曾見過沈氏的真容,可既然大喬氏是沈氏的女兒,想來眉眼是幾分像沈氏的。
現在,要不要告訴父皇,眼前的女人就是沈氏的親生女兒呢?
不,這個女人眼下對他恨之入骨,萬一她在父皇麵前告自己一狀,自己可就吃不消了。
一念至此,胤王選擇了按兵不動。
昭王妃見皇帝心裏的平似乎傾向那廚娘了,忙眉心一蹙道:“奶嬤嬤,你什麼?”
奶嬤嬤一怔,隨即心領神會道:“回王妃的話,奴婢認出她是誰了。”
“她是誰?”昭王妃問。
奶嬤嬤道:“她就是剛剛拿刀恐嚇世子的廚子。”
昭王妃麵色一變:“她拿刀恐嚇你了?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與我?”
奶嬤嬤誠惶誠恐道:“奴婢……奴婢怕王妃怪罪,當時奴婢沒看好世子,讓世子跑到廚房了,那些孩子不懂事,亂給世子吃東西,還讓世子喝生冷的井水,世子的肚腹一貫嬌弱,奴婢嚇到了,便與他們起了衝突,她凶得狠,竟拿刀恐嚇我!”
這個奶嬤嬤,可比歪曲事實的房媽媽厲害多了,不添油不加醋,隻用了一個“衝突”,便將自己的罪行輕描淡寫地揭過了,她沒為自己開脫,言行間承認是是自己主動挑事,但不論是誰聽了她這番話,都會把責任怪罪到喬薇母子的頭上。
喬薇嗬了一聲道:“你們皇子的孩子是人,我孩子就不是了嗎?他餓了渴了,我孩子給他吃給他喝,你們不領情倒也罷了,還大罵我女兒是狗奴才,出手毆打,這就是你們皇室的教養?”
“大膽!”這次,竟連一旁忙著避嫌的昭王都看不下去了,一聲厲喝,如驚悶雷在晴空突然炸響,而皇帝身邊向來不諳世事的太子,懶得搭理這種無聊的鬧劇,就自顧自地吃著碗裏的蝦滑,卻被自家蠢哥哥一嚇,噎住了。
當然皇帝此時沒發現寶貝兒子的異常,還在問孫孫:“到底是你找人要的,還是人家塞給你的?”
望舒塞給世子的。
世子眨了眨眼:“我要的。”
昭王妃狠狠地瞪了庶子一眼,竟敢謊?竟敢為了個外人與她唱反調?真是養不熟的東西!
皇帝拍拍世子的肩膀,欣慰道:“靖兒是好孩子。”
“呃……呃……”太子掐住喉嚨,抓了抓皇帝。
“太子也覺得靖兒很乖是不是……”皇帝和顏悅色地轉過臉來,卻見太子漲得麵色都紫了,當即色變,“太子!”
太子跌下凳子,直直倒在了地上。
方才被喬薇與世子吸引了注意力的眾人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場麵瞬間陷入混亂。
皇帝抱住太子:“太醫!傳太醫!太子噎食了!”
有宮人麻溜地跑了出去!
胤王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心中卻暗暗叫爽,噎了好,噎了好哇,霸占太子之位多年,也該追著那紅顏薄命的娘親去了。
昭王跑到太子另一側,一把鼻涕一把淚:“八弟!八弟你怎麼了?”
怎麼會噎住了?
你活了二十年,總算是找死了。
其餘的皇子們也紛紛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突然,喬薇站起身,一把掀開簾子進了屋。
屋內的太監不知道她想幹嘛,以為是行刺,趕緊一窩蜂地堵住她,卻被她一手一個撂倒了。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如此彪悍的女子,生平僅見呐!
昭王妃是唯一站在正廳的女眷,為表衷心,她攤開雙臂,攔去了喬薇的去路:“大膽刁民!還不快退下!”
喬薇看都沒看她一眼,一腳將她踹飛了出去,她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壓上身後的屏風,連同屏風一塊兒向後方倒去,正巧倒在她自己的餐桌上,屏風裂開,油乎乎的菜肴粘了她滿身,尤其那一份水煮南瓜,整盆翻過來,扣上她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