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死靈(三)(1 / 2)

時鍾指向了淩晨十一點十八分。

葛天動彈不得,隻能愣在原地呆呆地等著老頭越飄越近。

老頭的臉幾乎貼在了葛天的臉上。

“我是你的地理老師啊,葛天同學。”老頭說。

“你……你不是死了嗎?”葛天顫巍巍地問道。

“孩子啊,你還是沒有想起來。”老頭歎了口氣。

“想起來什麼?你明明已經死了,我分明記得你已經死了!”葛天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如此陰森,就像是一個從遠方傳來的陌生的召喚。

“我是怎麼死的呢?”老頭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一種無言的哀傷,仿佛被碰觸到了一處不為人知的傷口,那傷口生了瘡、化了膿,還在汩汩淌著黑色的血。

門窗開始劇烈搖晃起來,頭頂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王卓一個趔趄,險些撞到了葛天的身上,他退到牆邊站穩了腳跟,慌忙擠出一句話:“葛天,地震了啊,快走啊。”

葛天沒動。

“葛天,你沒聽說過地震的時候要跑到空曠的地上才安全嗎?”王卓有些急了。

葛天依舊沒動。

“喂,你想什麼呢,剛才的雷聲分明是地聲,是咱們腳下地殼裂開的聲音,你沒聽見嗎?”王卓加大了音量。

葛天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腳下,那裏已經裂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

地震的時候,有的人會匆忙逃生,就像王卓,他平時不苟言笑、特立獨行,可他私下裏對活著還是充滿了渴望與希冀;有的人則會踟躕不決,就像葛天,他往日裏陽光樂觀、成熟穩重,可他在內心常常會懷疑自己、厭惡人生。

王卓倉皇想逃命,葛天平靜地垂下了頭。

因為此時此刻,在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這樣的一幕。

一個小男生,十五六歲的模樣,他正在和同學打籃球,背景是一棟灰色的教學樓,樓頂掛著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勵誌、圖強。

籃球場在操場的西北角,那是一片堅硬的水泥地,水泥地兩邊分別立著一個破舊的籃球架,其中一個籃球架上掛著籃網,風一吹,它就扭捏成一團,胡亂搖曳著。

時值盛夏,天氣很炎熱,離遠看人都走了形,飄飄忽忽的很不真切。

男生和同學都一身大汗,隨著一陣鈴聲,他們拿著籃球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教學樓。

一個男生說:“嘿,這節啥課啊?”

另一個男生說:“靠,地理。”

最初看到的那個男生開口了:“你們不覺得劉慶國特惡心嗎?他上課的時候一直盯著劉小流看,不知道想啥呢,變態。”

劉小流是班上的班花,性格隨和,一笑起來就有兩個甜甜的酒窩,是全班男生暗戀的對象。

最開始說話的男生說:“可不是嘛,上次他還特意把劉小流單獨叫進了辦公室查卷子,巨惡心!”

“咱們啥時候能換個地理老師,就因為這個爛老師,耽誤了我考北大,我賴誰去!”另一個男生說。

其他人都哈哈笑了起來,一個男生用拳頭推了他一下:“大哥,你能不能別搞笑了,請問上次模考全班倒數第三的是誰?”

“拜托,我倒數第四好嘛!第三是齊默楊好嘛!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ok?”

“我去,你還會說英語呢,行啊,大學霸!”另一個男生打趣他說道。

大家吵吵鬧鬧地走到了三樓的教室門口。

又響起了一遍鈴聲,剛才的是預備鈴,現在的是正式上課鈴。

講台上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老師,他的腦袋四圍長了幾縷軟趴趴的毛,中間則光禿得宛若一顆常年經過海水打磨的鵝卵石,閃閃發光。

見到他們進門,他便怒氣衝衝地走到教室門口,厲聲道:“都給我出去罰站,你們都聾嗎?聽不到打鈴,啊?非得踩著點進教室,誰給你們慣的?爹媽會不會教?”

教室裏鴉雀無聲,一個女生正在翻書的手停在了半空,又輕輕把書頁合上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門外。

一個男生突然發狠說:“你說我可以,但是不能說我媽,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了不起!”

中年老師大概是沒料到會被學生這樣反駁,一時語塞。

他反映了一會兒,才對那個男生大聲嗬斥道:“我是誰,我是你班主任,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跟我說話,滾出去!”

男生們僵立著,愣了片刻,便都嘟囔著退回到走廊裏,癱軟地倚在了牆上,沒答話。

中年老師“嘭”地一聲合上了門,毫不遲疑地把幾個人徹底扔在了外麵。

剛才說話的男生並不是葛天,那群男生裏也沒有葛天,此刻,他正坐在教室裏,目睹著眼前的這一場對話,他的手裏握著一隻黑色的鋼筆,裏麵的墨水滴到敞開著的地理書上,氤氳開了一片黑色的印痕,就如同一灘嘔吐出的膽汁。

第二天,中年老師就住了院。

他是因為攝入了過敏原而導致的休克,一直神誌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