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三天了。
毛母的身上開始長滿了大大小小的屍斑,乍一看,還以為是奇形怪狀的胎記。
到了第四天晚上,那個隱藏在黑幕中的東西終於現身了。
廚房裏還有一堆屍肉,那是毛慶喜和劉椿山分瓜的老光棍的肉。
他的肚子正咕嚕嚕地叫著,自從母親沒了,他連續三天都滴水未進。
他決定生起火、把那堆肉烤烤吃了填飽肚子。
“慶喜,你告訴我,你拿回來的到底是什麼肉啊?”
一個遙遠的聲音飄了出來。
毛慶喜猛地一哆嗦,豎起耳朵捕捉著聲音的源頭。
是母親的聲音!
他趕忙扔下了手裏的柴火,立馬跑進屋查看,母親還是一臉安詳地睡在炕上,沒有一絲挪動過的痕跡。
她身上的屍斑更多了,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娘,你剛才在跟我說話嗎?”
四下一片靜寂。
天愈發黑了,他看不真切母親的臉。
他又走近了一點兒。
“娘。”他叫了一聲。
不對,那根本就不是母親的臉啊!
那分明是……分明是那個叫秦華的臉!
此時,他正怒目圓睜,定定地看著毛慶喜,舌底還含著三枚銅錢,那是他下葬的時候含在嘴裏的。
他的兩隻手露在被子外麵,上麵長滿了長長的綠毛,像是戴了一對用青苔做的棉手套。
“慶喜啊……”
他的最沒動,那個聲音仿佛是從他肚子裏傳來的。
毛慶喜大叫了一聲,就往屋外跑去。
他又聽見頭頂傳來了那熟悉的金屬敲擊聲——當,當,當。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那是個什麼聲音。
遠處有兩個幻影,一黑一白,正一跳一跳地向他走來。
他們拎著一條粗粗的鐵鏈,鐵鏈的一頭是一把鎖,上麵還粘著幾滴血。
他們蹦一下,那把鎖就和鐵鏈撞一下,發出了“當”的一聲。
他們蹦兩下,那把鎖就和鐵鏈撞兩下,發出“當、當”的聲音。
這個景象,毛母也見到過。
屋子裏又傳出了母親的呼喊聲:“慶喜啊,慶喜啊,你那些肉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你告訴娘,告訴娘啊!”
毛慶喜飛奔著跑出了院門,跑向了大路,一邊跑還一邊呼救著,這大概是他生前最難忘的一幕了吧。
那天,有很多人都聽到了毛慶喜的喊聲,隻是在他們出門看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跑了有多遠呢?
他覺得自己跑過了山,跑過了河,跑過了一戶戶人家,跑過了一條條的路。
他似乎跑了有一生那麼久。
那一黑一白兩個幻影就那麼一直跟在他身後,不快不慢地飄著,像兩條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我們也可以把這一情景理解成毛慶喜在死前出現的幻覺。
其實,毛母在吃了屍肉以後也出現了相同的幻覺,那都是屍肉的毒性引發的病症。
那些肉埋在地底下,埋在雪地裏,埋在冰層中,要爛沒爛,要臭沒臭,沒有生命,也沒有思想。
屍體都沒思想,它們被埋在哪兒,哪兒就是它們的家;誰給它們燒紙,它們就收受誰的陰財。
從理論上來講,它們並不會追著誰跑。
毛慶喜曾經堅持認為,所有關於僵屍的傳言都是杜撰的,純屬子虛烏有。
直到他死前那一刻,他才真正信了。
毛慶喜的屍首就橫在他自家的門口,是隔壁秦家的寡婦最先發現的。
他的臉和身體呈現出了一種很不自然的青綠色,上麵還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綠毛。
秦寡婦剛發現他的時候,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她立刻叫來了街坊鄰居,捂著口鼻站在人群的最外圍。
一個男人問:“這是誰啊?”
另一個男人答:“老毛家的慶喜吧。”
一個女人問:“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另一個女人答:“嘿,你看他不是穿著毛慶喜的衣服嘛。”
還是之前的那個駝背老頭在掌控大局,他推開了人群,走到毛慶喜的身邊,說:“人死了,找個地方埋了吧。”
“你說,他這是生了什麼病啊?”一個村民問道。
“不會是瘟疫吧?這些日子,好像好多人都得了這個病,我家的那個男人就是,今天早上我好像看到他手上長出了好多綠毛。”另一個村民說。
人們麵麵相覷,都不再說話了。
他們在一瞬間貌似都明白過來了一個事實——
吃屍肉的,豈止隻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