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時他沒有往下拽小滿,那麼陷入險境的,應該隻有他自己。
他害了小滿。
從那以後,小滿就像個木頭人似的,一直坐在河邊,望著或平靜或洶湧的河水,一動也不動,誰都不理睬。
偶爾,他會撿起身邊的一根木棍在河水裏畫著什麼。
男孩一直都沒搞懂他比比劃劃的到底在畫什麼東西。
過了整整大半年,小滿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
這一天,天很藍,陽光很刺眼,小滿又坐到了河邊,用一根長長的木棍在水裏麵胡亂撥拉。
終於,男孩沒忍住,走上前問:“小滿,你畫什麼呢?”
小滿依舊麵目表情、神情呆滯,愣愣地看著前方。
“小滿,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男孩又問道。
小滿的手上的動作更快了,木棍濺起了高高的水花,濺到男孩的鞋上,濺到男孩的臉上,濺到男孩的眼皮上。
男孩站起來,嘟囔著用衣服擦著臉上的水。
初春,河水才剛剛解凍,河邊的土坯很滑很鬆軟,就像是正在融化的冰淇淋。
男孩的一隻腳忽然打了滑,他一個趔趄,毫無防備地就跌進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裏。
男孩終於看清了小滿在水裏畫的是什麼。
穿過水麵往上看去,小滿的手指頭變得如同蚯蚓一樣彎彎曲曲的,小滿的臉變成了一張被雨水浸透的油畫,改變了原本的形狀,鼻子、眼睛、嘴、耳朵都挪了位,晃蕩來晃蕩去,他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夢境一般,那種感覺很不真實。
那根原本直上直下的木棍彎成了兩截,一截在水上,一截在水下,水上的那截像小滿的手指一樣隨水波飄來蕩去,水下的那截在水裏留下了幾個殘留的字跡。
小滿在寫字!
一串氣泡從男孩的嘴裏升騰而起,一個接一個地跑到了水麵上,剛接觸到空氣,就啪地一聲爆開了。
留在男孩眼中的最後一幕,是木棍在水裏劃出的那幾個字。
你把我的魂兒還給我。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小滿都一直孤獨地坐在河邊,用一根木棍撥拉著水麵,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畫著什麼。
除了那個溺水的男孩。
一個是人還在,魂沒了。
一個是魂還在,人沒了。
賀子怡轉頭望向了洛凡,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隨即又僵在了半空。
那個娃說,這個大哥哥,是空的。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是空的呢?
除非,他沒了魂。
可一個人的魂在身體裏呆得好好的,怎麼會說丟就丟了呢?
賀子怡剛想把這個想法告訴黃青青,突然發現,她的嘴唇蒼白,臉上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黃青青正拉起小男孩的手問:“小朋友,你跟姐姐說,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小男孩甩開她的手,慢慢地朝洛凡的方向走過去。
黃青青邁出一步,急忙拉住了他:“哥哥不舒服,你別去哥哥那兒,可別再嚇著你。”
小男孩抬頭看了看媽媽,二嫂便拎著他一步步地走到了洛凡的身邊。
“這個娃是怎麼了?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二嫂的目光在洛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陣,問站在一旁的劉項雲。
“誰知道啊,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今天一早就一個人坐在這,問他什麼都不說,人像傻了似的。”劉項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