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世界而言,你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人;但是對於某個人而言,你卻是他的整個世界。-------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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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車開過香江大橋,迅速拐向楓林大道。綠黃色的楓樹林,夾帶著殘陽散落的昏黃,一片接著一片的從車窗上掠過,它們肩並著肩,枝葉連著枝葉,是如此的親密無間,相依相靠,羨煞了每一個獨自行走的孤單身影。事物的變化永遠趕不上人事的變遷,即便仍舊是晚霞中熟悉的街道,仍舊是楓林背後初上的霓虹,但兩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太多的人,也足以讓太多的尋常定格為永久的過去。
“欸?話說,姚嘉你是楓林中學畢業的吧好像是?”一個高揚而歡脫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去!汪老師你什麼記性啊!我明明是外地生,人沈怡才是楓林畢業的好嘛——!”
“啊?哦—對對對對!我說哪不對勁來著!沒錯沒錯,是沈怡!哎呀!這人老了,記性就是變差了!嘖嘖!”
“嗬嗬嗬嗬——。”坐在我旁邊的姚嘉無奈的聳了聳肩,對我露出一臉無語的表情。
我淡然的笑了笑,表示早就習慣了汪老師無厘頭的性格。汪老師是長島中學的生物教練,年輕,熱血,也有一點點......二。他似乎永遠穿著一件綠色的敞口襯衫,永遠操著一口帶有濃鬱地方色彩的爛普,永遠掛著一臉天塌下來也不是啥大事的笑容,但這一切的一切,並不能阻止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帶隊老師。並不嚴正的口音和有些賤賤的笑容,恰恰給人一種分外親切,值得信賴的感覺。在我看來,比起威嚴正經的教練,他更像是和我們一起蹲在一個戰壕裏的親密戰友。
不覺間,車子已經開進楓林國際實驗學校,停在了科教樓前。
汪老師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布:“咳咳!同誌們!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五點五十分,接下來是安排宿舍,然後大家就自己到食堂去領餐票!八點的時候在科教樓三樓召開集訓開班儀式。可千萬別遲到了!長島的學生向來可是最守時的。那個,沈怡是楓林畢業的,有什麼事可以找她。”
“沈怡,你可是故地重遊啊?楓林學校比我們長島中學地盤大多了。沈怡帶我們參觀參觀。”我瞥過頭去,正好對上林煜坤期待的眼神。
正要作答,就聽見驚雷般的尖銳女聲響起“:你耳朵長哪兒去了!沒聽見剛剛汪老師說的嗎,接下來是安!排!宿!舍!一點長島人的自覺都沒有!”
姚嘉不留情麵的批判說的林煜坤的臉蹭的一下紅了,不甘示弱的回擊“:哼,我問的是人家沈怡,你插什麼嘴啊!吃多了撐的是吧你!”
“你.......”姚嘉的話還沒完,便被我扯著衣袖朝宿舍樓奔去了。熱情義氣而又倔強的姚嘉,總能和別人自然的打成一片,卻不知道為什麼原因和同樣倔強的林煜坤杠上了,從此二人如同水火,雞毛蒜皮的事也會成為他們抬杠的導火索。虧的我剛剛把姚嘉拉開了,不然還不知道爭鬥會升級成什麼樣呢。
在來自楓林本校的吳芳教練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宿舍樓。楓林是一所有曆史的學校,宿舍樓看起來也有些年頭。我們女隊員被安排在紅樓六樓,而林煜坤和其他男隊員一起住進了被稱為楓林條件最爛的藍樓。估計姚嘉又是在心裏暗暗偷笑吧。
推開宿舍門,早來一步的外校隊員已經鋪好了床,朝我們禮貌的一笑。而姚嘉充分的發揮她自來熟的特質,和外校同學熱情的交流著。6人一間的宿舍裏,長島的三名女隊員竟成了最晚的來客。
“沈怡,你和你姐以前住幾樓?”姚嘉一邊整理鋪位,一邊問道。
“哦,我們是走讀生,我們寄住在我姨媽家。”
“離這裏遠嗎?”來自師大附中的張涵和我們很快熟絡起來。
“也不算遠。就在香江大橋附近。我姨以前在那裏開了一個服裝店,現在離開古城了。”
“那有點距離哦。”市一中的林丹插嘴道:“不過乘804,122還有旅1都'很快的。”
“不,我們是真正的走、讀。”我笑了笑,絲毫不在意投來的驚詫的目光。在溫室裏成長的她們,是不會理解每天來回步行兩個小時而省下的公交車費對我們而言是有多大的意義。我們,我,還有沈靜。
一絲痛開始蔓延,卻又很快被我狠狠的克製著沉入海底。
等到長島理2班的周梓瑤整理好鋪位,整個宿舍的小夥伴們便相約著一起湧進了食堂繼而又一起湧向了會議室。
會議十分簡短,宣布了省生物集訓隊的領隊、教練和隊員名單,以及接下來的一個月要進行的實驗訓練和段考時間。長島的一男三女占了整個省隊8名隊員的一半。
走出會議廳,正好是晚自習的課間,教室裏明亮的路燈將世界照通亮。耐不住枯燥的同學們三五成群的紛紛從教室湧出,嬉笑著,打鬧著,或走,或跑,或蹦,或跳。如此的似曾相識,又如此的遙遠若夢。我隻覺心中五味雜陳。
隨意想了個理由支開了隊友。一個人,靜靜的,在熟悉的塑膠跑道上,在熟悉的燈光裏,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曾經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潮水般的湧入我的腦海。
‘’你是.......沈怡?”好熟悉的聲音,借著燈光我看到一個高挑短發的身影向我走近。
“陳薇!”我很快認出了對方,聲音中夾帶著驚詫和喜悅。陳薇是沈靜合唱團的好友,看到她不知問的覺得離以前更近了一些。
“誒,大學霸,你不是考上了長島的理科實驗班嗎?難道今天是專門回楓林來探親啊?”
“省隊生物集訓啦!長島地盤太小,根本容不下那麼多人。所以最後地點選在了楓林。”
“嘖嘖嘖,不明覺厲啊!以前沈靜常跟我誇你聰明,果然和我們不是一個檔次的呀!以後要是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一起啃饅頭的小夥伴啊!”
陳薇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大大咧咧的,卻令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溫暖。
“對了,沈靜她還好嗎?她現在在哪裏上學?”
“沈靜她初中畢業後和我姨到南方做生意去了。”
“什麼?她沒讀高中?那太可惜了。她唱歌那麼有天賦,本來也可以特招的。”陳薇沉吟片刻,接著感歎道:“上次在市賽上我還在想能不能見到她,原來是她放棄了。對了,邵子特關心她呢,市賽後問我是否見到過沈靜?”
我的心被狠狠的攥了一下。
邵子,邵子毅,這是個讓許多女孩心悸的名字,卻也是一個我永遠都不願意再提起的名字。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也許是我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冰涼,陳薇愣了好一會兒,”當初?當初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他和沈靜不還......“
“陳薇,很多事都說不清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換點別的聊行嗎?“我拚命克製著翻湧的情緒,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話說到一半被我毫不留情的打斷,陳薇有一點不知所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所幸,上課鈴聲解救了我們,陳薇匆匆說了聲再見,便飛奔回教室了。我一個人在原地,隻覺得六月的風好冷好冷。
回到寢室,便看到室友們打得熱火朝天,心情低落的我是那麼的格格不入。我穿過她們的笑語歡聲,迅速閃進了廁所,撥通了沈靜的手機:
“靜,你下班了嗎?”
“剛下班。沈怡,你們的省集訓開始了吧?”
“嗯,剛剛報到。明天正式開始。”
“哦,......”沈靜在電話裏吞吞吐吐,我知道她是想打聽什麼。
”我沒見到他。也不想見到他。”語氣冰冷而堅決。
電話那端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到我昏昏欲睡。
“沈怡,聽我說,邵子是個好人,真的,千萬不要因為我而......”
“姐!過去的事情我們就別管了,我現在隻想好好集訓,僅此而已。不早了,我想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嗯,好的,你也早點休息。如果...如果你見到他,不要提起我。”
2
這注定是我的不眠之夜。
隊友們相繼入睡,鼾聲逐漸多起來了。“每一個深睡的人都或輕或重,或長或短地打過呼嚕;後入睡的必定是先入睡的見證人。”高一時,姚嘉曾煞有介事地宣布她發現了有待科學論證的“呼嚕法則。”
我有意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而是先把老師白天在長島中學講的內容回憶一遍。這是我們這些進化成了“學霸”的人在失眠時的必修課。
然而卻安睡。那就順其自然吧,讓思緒自由飛翔。
啊,媽媽,我想到了生下我和沈靜就永遠離去的母親。人們都說我和沈靜長得像媽媽,沈靜更像。每一次我夢見媽媽,其實都是沈靜的影子。那媽媽一定是和沈靜一樣頎長,身高也有1.70米吧。媽媽的臉應該也和沈靜一樣,雖然有細細的雀斑,但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我和沈靜應該是異卵雙胞胎,因為我隻有1.65米,比她要瘦,一看就像是妹妹,盡管我們的五官十分相似。還有親愛的爸爸,用血汗撐起整個家,傾盡全力給我們童年的嗬護,卻也難逃病魔的糾纏。十歲時,永遠的離去。殘存的幸福轉瞬即逝,風雨中我和沈靜蜷縮在牆角相擁而泣.....也正是如此,我才那麼努力的想學好生物,那麼渴望的挽救人世間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悲劇。
黑夜裏,透過窗戶,望著漸漸入睡的城市,聽到偶爾掠過的汽車聲,我的思緒回到了三年之前。初二時,我們15歲,我取得了自治州數學競賽第一名,中南六省生物聯賽一等獎。暑假的一天,我和沈靜來到古城,參加了楓林中學的插班考試。我不費吹灰之力,考取了第一名。因為這樣,楓林中學破例錄取了沈靜。這裏的老師真好,教學水平高,對我和沈靜很關心,特別是初三(11)班的班主任李老師,要我們上學時注意安全,千叮萬囑,宛如慈母。沈靜在田徑隊如魚得水,深受老師器重。
如果不是那個下著蒙蒙細雨的早晨,被大家稱為“勺子”的校草邵子毅,如果不是他騎自行車被人撞到香江高架橋旁的斜坡上,如果不是沈靜飛奔過去照看他,如果不是我和沈靜將他扶進診所,如果......,就不會有以後的諸多煩擾。
不能讓他闖進我意識裏,我輕輕地翻了一下身,避開窗外城市夜光的刺激。可是,邵子毅舊時的模樣還是揮之不去。那時的他,麵容清秀,和沈靜差不多高。當沈靜扶起他時,我看到了他們令人嫉妒的互相凝視。沈靜一定是被他深邃迷人的眼神吸引,也許是被他棱角分明而又清新優雅的臉龐俘虜了,她的臉上泛起了少女羞澀的紅暈。我相信,沈靜的心和我一樣在亂蹦亂跳,甚至更亂,我們攙扶他的雙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上帝呀,您一定要原諒我們年輕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