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從東邊的山頭升起來,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長,周圍一片安靜,不遠處幾根剛露頭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幹,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我走得並不快,甚至有點猶豫不決。
這是幾個月以來,我第一次與師父在語言上發生嚴重衝突。以前雖然常有爭執,但都是一種輕鬆嘻笑的姿態,有時甚至純粹為了調節太過緊張的神經,並沒有實質上的矛盾,而且我也從沒真正違拗過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陣中偷襲我,也在事後不久便消除誤會,心理上並沒產生芥蒂。
這一次真的讓我有點心涼,不僅僅是對他,還有他描繪的那個世界。也許他說的是真實的,但我就是沒法接受。
我已經走到幾丈開外了,師父忽然喊了一聲:“等等。”
我立即停下腳步。
我覺得,自己走的猶猶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說起來,師父畢竟是我在這世上認識的第二個人,相處了幾個月,雖說是師徒,其實更像知心朋友,何況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幾句爭吵,我其實是無法做到說走就走的。邁步子離開,負氣的成份多一點,而且還是一種孩子氣。
事實上,在聽到他叫住我的聲音後,我心中反而一陣莫名的輕鬆,想都沒想便轉過身等他繼續說話。
師父慢慢站起身,轉頭麵對懸崖,慘然道:“你先別走。坦白說,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喜歡你這小子,因為你跟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脾氣倔強,充滿陽光,天資聰慧,但又不經人事,單純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轍見底。你就是一塊純樸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這麼被埋沒在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對你進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將來你是否能成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俠,但我可以肯定,你會名震江湖。”
我停下腳步,微感驚訝,他以前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他之前要麼嚴肅、無情、冷漠,要麼像個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覺他曆盡滄桑的人生背後,仍然保留著一份童心,兩種人格交替出現,有分裂趨向。
但這個早晨,站在山頂,他麵對深不見底的懸崖說出這番話,卻表現得像個慈父,對我諄諄誘導,夾雜著自責和內疚。
頓了一頓,他歎口氣繼續說:“小子,你的反抗沒有錯,我對你說的一切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樣。”
師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續說:“你我相識,純屬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們年紀相差一大把,名為師徒,實際上更像朋友。你並不笨,應該感覺得出來,我對你並沒有什麼惡意。我隻是覺得,把你這麼不加雕飾地往江湖上一扔,讓你自生自滅,更加殘忍,所以想方設法幫你築起一道保護之牆。”
他這麼一說,我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回頭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師父,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不能違背我娘的遺願。你有沒有什麼不殺人的武功,專門用來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麼益壽延年、治病療傷的內功之類,那就更好了。”
師父也回到石板邊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丟人的事,作為我的徒弟,不能隻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當今天下,還沒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
我恢複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語氣,笑道:“師父,你一個人到這片荒原上來,難道不是一種逃跑?”
師父立即又蔫了下去,歎口氣道:“沒錯,這是一種自我逃避。其實人最難戰勝的,是自己。”
我意識到玩笑開得有點過分,揭了他內心深處的傷疤,搞得氣氛再次陰沉下來,於是轉換話題道:“師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這裏做個大俠也不錯。”
師父:“我可以老死在這裏,而你不行,你還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說過你是個難得一見的奇才,看著你被埋沒,對我而言是一種罪過。”
我想也不想便說:“教我如何殺人就不是一種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