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連續幾日狂風暴雪,厚重的雲幕難得一次被掀開,露了晴。太陽仿佛毫不留戀這片土地,哪怕掛在天空中央也離得遠遠的,伸出手,一根手指就能將之完全遮住。
歐爾迪收回左手,那點吝嗇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沒有多少溫暖。鬆了鬆左肩,歐爾迪把摟著幾本書的右手換成左手。
不遠處鍾樓裏的鍾被敲響,循著歡快的節拍,響個不停。他不像這個國度的大多數人,對著上天這點近乎於無的施舍便感恩戴德。
歐爾迪深深吸了一口氣,鼻腔裏一片寒冷。
“歐爾迪大人。”身後,熟悉而冷淡的聲音響起。
歐爾迪回身,向著那個身著潔白長袍的年輕男人行了一禮,“桑雅主祭。”
桑雅白皙的麵龐在淺淡的陽光下柔和了幾分,但淺褐色的眸子裏透露出的冰冷依舊讓人感到難以接近。如同之前一樣,桑雅朝他點了個頭,沒有多言,邁著步子走到了前麵。
歐爾迪也跟著那個瘦高的背影,越過站的筆直的守衛與陳列著的冰雕,走進了這座莊嚴的政務館。
寬大的議事廳裏,那張長條形的石桌旁隻坐著一個人。
“主祭大人。”漢瑞傑從鋪著熊皮的石椅站起來,向著進來的桑雅行了一個禮。眼一抬,看到推著門的歐爾迪,輕哼了一聲。
出於對長輩的禮貌,歐爾迪向著漢瑞傑微微鞠了一個躬,隨後來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待著會議的開始。
“拜羅納又要遲到了?”漢瑞傑念叨著右手放在滑如冰麵的石桌上輕輕敲打。細碎的聲音催化著耐心的流逝。歐爾迪抬起桌上的熱羊奶喝了一口,偷偷瞥了一眼另外的二人。
在王座旁邊,高度僅次於王座,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石椅上,桑雅正襟危坐,目光直直注視著前方,宛如一尊聖潔的神像。隻有偶爾合上的眼瞼,告訴著旁人,這不是死氣沉沉的藝術品,而是活人。高出頭頂許多的椅背的頂端,刻著一個奇特的類似於某種野獸的腳印標誌,周圍還綴著雪花,那是守護著冰原之國的冰封神殿的象征。
能在一座毫無任何物件鋪墊的冰冷石椅上坐得那麼端正並且保持不動,是歐爾迪一直很驚歎的事。當然,更驚歎的是桑雅的容貌。很難相信看著和歐爾迪差不多年紀的桑雅已經將近四十歲。
發覺自己盯著人家看了許久,歐爾迪有些尷尬地收回了目光。
視線一轉,剛好對上了漢瑞傑寒風般凜冽的眼神。可惜經常被他這麼看著,歐爾迪已習經不像剛當上議政大臣那會兒一樣那麼容易被嚇到了。
漢瑞傑是冰原之城裏家喻戶曉的人物,從先王幼時就身居議政大臣。歐爾迪已經聽膩了的“漢瑞傑的故事”一直是冰原之國裏所有母親拿來教育孩子品行的最佳範本。
漢瑞傑除了是先王的重臣外,還是女王的啟蒙老師,這些資本足以讓他在女王麵前指手畫腳。這也是女王與漢瑞傑之間爭執越來越大的原因之一。
兩個目光對峙了一會兒,雙方終於覺得這種行為幼稚得無聊,馬上幹起各自的事。歐爾迪掏出了筆記本塗塗寫寫,而漢瑞傑優雅地端起了精致小巧的茶杯,像是品味紅茶一般,抿了一口熱羊奶。
房間裏爐火燒得暖暖的,沉在機械而無聊工作中的歐爾迪睡意慢慢發散,身形開始打晃。剛放下茶杯,瞟了一眼歐爾迪的漢瑞傑眉頭不禁波動幾下。
“當——當——”
索比格鍾樓的鍾聲伴隨著推門的聲音傳了過來,驚醒了昏沉的歐爾迪。
“拜羅納先生,每一次會議你都遲到,成何體統!”漢瑞傑厲聲說道。
“您這玩笑說的!你聽聽,時間可正剛好,怎能算得上遲到?不早一分、不晚一秒,我這才是真守時呢”拜羅納雙眼一彎,馬上擠出一個笑容,躬身行了一禮。“桑雅主祭竟然來了呀!我真是失禮了!前不久我們才進了些雙子國的香料,早知道您光臨我就帶著來了,真是我的失誤!”拜羅納眼角的褶子隨著笑聲一起抖動,給那張圓臉添上幾份滑稽。
“哼。商人就隻會賣弄嘴皮子。”漢瑞傑冷笑,“看來昨天的信函你又是一點沒看。幹脆把你的胸章交出來,趁早離開這裏,繼續過你悠閑的日子去。”
“啊哈哈哈……漢瑞傑大人就別生氣了。”拜羅納的笑容不因對麵凶狠的目光而改變,“要不,明早我拿著我們商會珍藏的紅茶給您賠禮道歉?現在市麵上可見不著紅茶啦!”
“嗬,你敢?”漢瑞傑輕笑依舊,“公然行賄,想被流放冰原嗎?”
“行賄?您的公正可是全城皆知的。”拜羅納笑著坐下自己的位子,“哪一次給您的東西,您都回給我高於市價的錢。這哪是行賄,這是劃算的買賣!我巴不得多做幾個這樣的買賣。”
漢瑞傑哼了一聲,視線也從拜羅納身上移開。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默默注視著一切的桑雅終於開口了,他波瀾不驚的雙眼掃過麵前的四個座位與三個人。側頭望去,旁邊空蕩蕩的王座泛著寒光“女王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