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8年5月11日上午7時
俄羅斯莫斯科以東20公裏某處
“馬賽利恩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當布留斯花了一分鍾時間看清楚那巨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後,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他不知道那位新正教牧師到底打算幹什麼。
俄國防部長眼前所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方陣!
由直徑接近一米,外表毫無特征的純黑色球體排列而成,邊長200米的立體方陣!
那些純黑色的球體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黑洞。但它們和人們想象中的黑洞又完全不同。它們周圍既沒有因吞噬物質而產生的輻射,也感覺不到因為高重力而導致的不適。它們隻是懸浮在這巨大廳堂半空中的一排排黑色的斑點,排列成巨大的方陣,無聲無息,一動不動。
“‘支點’,先生。”身穿黑袍的新正教高級牧師馬賽利恩禮貌地回答道:“一百萬個‘支點’。”
新正教會一直都在為俄軍提供這些毀滅性武器,但15年來總共也就剛過三百個,而這三百個就足夠令世界打哆嗦了。
現在他們突然一次送過來一百萬個。
“讓您吃驚了嗎?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馬賽利恩說:“索菲婭女士派我送來的一點小禮物,我明天還將再帶一百萬個來。如果您需要的話我還能帶些別的,要多少有多少。索菲婭女士相信,這肯定有助於增加我們之間的友誼和信任。”
布留斯沒有說話。他看著眼前那些可怕的東西,一股寒意籠罩他的整個身心。
一百萬個“支點”。
這就是新正教(NeorthodoxChurch)的真正實力?這就是他們所崇拜的那個“皇帝”的力量?
估計錯誤。
新正教根本不需要莫斯科,隻憑自己就能達到目的。他們隻是出於某些動機才一直保持民間宗教的形象。
一百萬個“支點”。
太可怕了。
“支點”,地球上最強大的遺物武器之一,在很多方麵甚至淩駕於瑞典的銀騎士之上,號稱擁有準G.O.O級戰鬥力。
很少有人不知道這些被東西的可怕。一旦接到激活指令,這些黑色的球體將如同有生命般活動起來,以第一宇宙速度和完全無視慣性的機動能力撲向目標,幾乎沒有東西能在它們致命的碰觸下幸存——被它碰觸的任何物質都將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被真正的黑洞吞噬了一樣。
它們在常規狀態下直徑不到一米,但那隻不過是種假象。“支點”可以瞬間膨脹數百倍,持續時間不長,但它們的速度和機動性使其足以在這幾秒鍾內令整座城市化為烏有。而除了重力波束和誇克漿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形式的攻擊能對“支點”造成傷害。
而另一方麵,除了毀滅性的破壞力,“支點”在戰鬥中表現出的狡詐和靈活則更令人心驚肉跳。追蹤,伏擊,佯動,迂回,它們複雜的策略行為和對目標動向的精確判斷力。這實在無法不讓人懷疑它們有靈魂。
G.O.O之間的實力差距極大,但如果之前交手的那些查尼斯民間G.O.O具有代表性,那麼隻需要4到10個“支點”就可以很有把握地消滅掉它們中的大多數。
“支點”的能力很單純,而每個G.O.O的能力和戰鬥方式都不相同,因此即使在綜合實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下戰鬥難度也會產生很大波動。但考慮到擅長空間操作,並且能夠使用大威力重力波束攻擊或誇克漿攻擊的G.O.O數量稀少,因此隻需要增加投入戰鬥的數量,以及將戰場限製在固定範圍,就足以確保摧毀任何G.O.O。
換句話說,除了瑞典的銀色軍團以外,“支點”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無敵的。而如果不是因為瑞典的存在,查尼斯算不上什麼威脅。
而除了“支點”以外,新正教還向莫斯科提供了很多其他的遺物兵器,在任何方麵都比他們自己擁有的要強得多。
隻有皇帝的仆人,新正教的牧師,才能對這些強大的武器下達命令。
也就是說,新正教已經憑借對這些武器的控製權而掐住了俄國的咽喉。
而更可怕的是: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必要去掐住俄國的咽喉——從馬賽利恩的口氣看,新正教手中至少掌握有數以萬計的“支點”,以及至少十倍其數量的其他武器。憑借這些力量,新正教完全可以在1小時內接管整個俄國。
他們沒有那樣做,僅僅是出於一些完全非必要的理由而已。
一百萬個“支點”。
太可怕了。
過了至少十分鍾後,布留斯才意識到要問清楚馬賽利恩送這些武器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誠意的表示。索菲婭女士希望在今後的新時代中,這些‘支點’能夠堅定大家的信念,並增加我們與敵人對抗時所需要的力量。情況不同了,我們需要顧慮的敵人已經不是瑞典。”馬賽利恩說:“索菲婭女士已經以皇帝的名義預言了人類大敵的到來——諸海之白麒麟(WhiteUniconofTheseas)即將從她的胎座中醒來,她必以汙穢的羊液腐化地上列國與列王,隻有皇帝才能將人類從她手中拯救。”
馬賽利恩那種裝神弄鬼的說話方式讓布留斯一陣惡心。
“崇高的目的,恩?那麼好吧,皇帝的仆人,我早就有個問題想問你了:”布留斯突然覺得有必要把一些話挑明了問:“在你們實施拯救人類的偉大計劃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有什麼打算?或者,告訴我你們到底都在策劃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如果要說的話,我們的目的是為墮落的人類文明帶來真正的正義。”
哈!真偉大!布留斯想。不過這“真正的正義”到底是什麼呢?皇帝陛下的統治嗎?
“是的,皇帝陛下的統治就是正義。”看到布留斯那驚愕的表情,馬賽利恩肯定了他的疑惑:“對,就像您想的那樣,我們可以看透別人的思想。”
布留斯突然打了個哆嗦。
“您不必緊張,先生。作為人類的主宰,皇帝陛下的眼睛每時每刻都在注視著每一個人類,而作為他的仆人,我們這些負責貫徹他神聖意誌的牧師自然也可以看到別人在想什麼,這是我們的特權。”
布留斯不敢肯定那個牧師說的是不是真的。馬賽利恩說的話總是充斥著這等裝神弄鬼的氣息,但卻很可能都是真的。他決定驗證一下。
你們為什麼希望將皇帝的統治強加於人類身上?你麼為什麼認為皇帝的統治是“真正的正義”呢?
就在布留斯的這個問題在腦海中浮現的同時,馬賽利恩作出了回答。他確實可以閱讀別人的思想。
“所謂真正的正義,就是一種可以讓所有的人都能滿意的製度。而一種能夠讓全人類都覺得滿意的製度,都必須順應人類的本能。”馬賽利恩說:“因此,我們的目的就是恢複君主製度,建立以皇帝為核心的貴族統治,將人類文明從民主、平等、博愛這些愚蠢而虛偽的反人類政治觀念中解救出來,使之重新回到正軌。”
布留斯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那個新正教牧師,好象在看一個長著複眼的綠皮火星人。
“我知道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奇怪,畢竟人類世界已經被西歐文化奴役得太久,以至於把他們的謬論當成了真理——當然,以往那些有缺陷的帝製和貴族製度也確實給這些謬論提供了證據——但是我要再次強調,一種製度必須順應人類的天性才能算好的製度,而在所有製度中,隻有以君主為核心的貴族統治體係才是最順應人類天性的政治製度。而這樣一種政治製度,就是正義。”
布留斯一言不發,他想看看馬賽利恩怎麼解釋這種莫名其妙的觀點。這新正教牧師看起來不像是在說笑。
“人類是一種群居的靈長類哺乳動物。”馬賽利恩繼續道:“作為一種群居的靈長類哺乳動物,人類具有追求等級和差別的本能,有追求群體認同和歸屬的本能,有追求高人一等的本能,有臣服一個實力超群的領袖的本能。這四種本能是在數百萬年的自然選擇中塑造出的基本行為模式。人類在社會互動中發生的各種複雜邏輯和動機都是建立在這四種本能的基礎上。這是純動物性的本能,區區幾千年的文明史根本無法改變它們。”
“這太荒謬了!決定人類思想與行為的是他們所生活的環境和接受過的教育,而不是本能!”布留斯憤怒了:“人類不是動物!”
“人類就是動物,先生。一種始終受本能驅使而又拒絕承認的愚蠢動物。”馬賽利恩溫和地說:“人類最愚蠢的地方就在於:他們總認為自己不是動物。”
布留斯把手向下一劈:“但是,人類曆史上從來都充斥著挑戰權威,追求平等的戰爭——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任何文明!”
“人類曆史上從來都不存在挑戰權威,追求平等的戰爭,先生。”馬賽利恩的口氣像是正在教育小孩子的教師:“人們挑戰權威,因為權威不是自己。人們追求平等,因為自己低人一等。人類是狼,當領袖衰弱,它們就會設法取而代之。人類是豬,隻要食物充足,它們就不會大聲嚎叫。”
“那麼你如何解釋君主製的消失呢?”布留斯問:“如果人類真的從本能上就認同君主製度,那麼人類曆史中就不會有那麼多臣子的叛亂!”
“君主製雖然順應人類的本能,但並非沒有缺點。君主製的根源來自最原始的百人族群,在由成千上萬的成員組成的國家中,它必須強調以血緣為標準的繼承製度,否則將使國家在更替領袖時付出巨大的成本。而另一方麵,靠血緣成為君主的人卻又常常配不上自己的地位。而對於那些配不上自己地位的君主,人類從來都難以提起效忠的欲望。事實上人們更趨向於把這樣的家夥踢下寶座,然後讓更有資格的人——通常是自己——坐上去。隻要一隻雄性黑猩猩自信能夠挑戰首領,那麼它就會去試圖挑戰首領。而作為黑猩猩的近親,人類也有這種本能。”
“我再強調一次:人類是狼,當領袖衰弱,它們就會設法取而代之。人類是豬,隻要食物充足,它們就不會大聲嚎叫。這是人類作為群居哺乳動物的本能,它驅使人類社會去挑戰和更換沒有力量的領袖,並臣服於那些合格領袖的統治。通過這種本能,一個由100個左右的成員構成的靈長類動物群體就能有更多的機會獲得一個稱職領袖的統治,並且通過對領袖的順從來維持群體機能的穩定。它把因爭奪地位而導致的內部爭鬥強度降低到群體可以承受的程度,並將領袖的力量轉化成整個群體的力量。”
“人類社會在250萬年的曆史中,有99.5%的時間是以這種百人規模的族群存在的,由於生產力和戰鬥力都極其低下,因此強力領袖的作用將是決定性的。百人規模的群體可以很容易地從成員中找出適合擔任領袖的人——所謂領袖,就是能夠為他的人民帶來安全、食物和女人,並且妥善公正地處理內部衝突的人——隻要有人能夠出色地完成這些任務,人們就會承認他的領袖地位,並本能地崇拜和服從於他。而相反地,如果他的才能並不能讓大家滿意,或者出現了比他更適合擔任領袖的人,那麼他的領袖地位就不再承認,人們將拒絕服從於他。”
“這就是最原始的政治製度,人類從他們的猿猴祖先那裏將它繼承過來,並且在人類社會99.5%的時間裏它也確實是最有效的———實際上—直到現在它依然沒有過時。它在最近幾千年裏之所以看起來落伍了,是因為新出現的國家是一個規模異常龐大的群體,無法直接用老辦法產生領袖的同時,而古老的本能卻又驅使人們按照隻在100人規模的小群體中才有效的政治邏輯思考——這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在國家這樣的大規模群體中,使用隻適用於百人小群體的老辦法必然導致激烈的內戰,使這樣的國家在自然選擇中被淘汰。於是人類社會發展出了各種政治製度,雖然形式不同,但其目的都是一樣的——為國家提供一個合格的統治者,而又不讓國家因此陷入混亂。而同時,出於百萬年來塑造出的本能,人類更傾向於追隨一個光芒四射的獨裁領袖,而不是追隨一群麵目模糊的民主庸人——靈長類動物的政治本能不但驅使人類臣服強大的統治者,還會驅使人類去輕慢和蔑視沒有力量的統治者,而民主製度卻偏偏不喜歡有力量的人物上台。”
“如果那樣的話,SEERS才是人類理想的統治者。”布留斯沒好氣地說:“為什麼要抵抗呢?它的力量和智力肯定超過全人類的總和。”
“那是不可能的:無論在肉體上還是靈魂上,SEERS和人類的區別都實在太大了。如果讓SEERS統治人類,人類根本不應該被稱為臣民,充其量隻能算是寵物或牲口而已。這樣的存在不可能成為人類理想中的統治者。”
“這裏麵涉及到很多生物學因素,但我現在所說的隻是盡可能簡略的內容,畢竟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去完成。總之目前我可以告訴您的是,人類是一種會本能地追求等級的動物,在渴望惟我獨尊的同時,卻又隨時準備拜倒在一個理想領袖的腳下。而新正教將奉獻給人類的,也正是這樣一位領袖——一個能為他的臣民帶來安全、食物和女人,並且妥善和公正地解決各種內部衝突的統治者。和以往的任何帝王不同,高高在上的地位並不會使皇帝的形象因為距離而顯得渺小,他的光芒將平等地照耀每一個人類和任何一個人類,所有人類都將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力量並且知道他的力量配得上他尊貴的地位。我們崇拜皇帝並不是因為他的力量本身,而是因為他確實能夠成為這樣一個領袖。人類本能地期待將命運交付給完美領袖來主宰,因為完美領袖的必然條件之一就是關愛他的臣民。而如果一個統治者確實能為人類提供這些自古以來一直渴望的東西,那麼他的統治自然就是正義。”
當馬賽利恩走後,國防部長站在那由“支點”構成的可怕方陣前,沉思著對方的話。
他對民主製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但是從小到大,他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在聲稱:民主製度即使不是最好的,但起碼也是最不壞的。反正比君主獨裁要強得多。
不管是否認同,畢竟“民主製度才是正道”這個觀點是絕對的主流聲音。而在突然聽到馬賽利恩那與主流完全相反的詭異言論時,仍然把他嚇了一跳。
一個怪物。這就是他對馬賽利恩的評價。
同時這也是他對新正教整體的評價。
他和馬賽利恩交談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那個牧師並不是一個沒有大腦的狂熱信徒,他很有理智。而這也是他令布留斯感到不安的地方。新正教的領導層表現出了高度的理性。
當然,所有的宗教領導層都應該是如此。但問題是,他們對皇帝的信仰是真實的,而且這種信仰是基於沉穩的理性而非狂躁的激情。
而他們所信奉的神,“皇帝”,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個體。並且難以想象地強大。
新正教的領導層相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當一個實實在在的領袖和一個被信奉的神是同一個時,他的統治將是可怕的。
“作為人類的主宰,皇帝陛下的眼睛每時每刻都在注視著每一個人類”
這句話他產生了一種無處可逃的恐懼感。他相信上個世紀的德國軍官們在聽到“柏林已經被攻克”這個消息時一定也是這種感覺。
皇帝的臣民甚至連最後的領地——他們的內心都無法逃脫皇權的掌控。
如果皇帝真的有這種力量,那麼他的統治必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暴政。
看來還是要靠那個人才行。
“伊—呀!伊—呀!伊—呀!無麵之麥亞洛!”布留斯衝著麵前的空氣發了一串莫名其妙的音節:“我有一個任務要委托於你。”
這是召喚的咒語。
話音剛落,布留斯就感到身後的氣流一陣抖動。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的陰影裏。
一個好像剛參加化妝舞會歸來的奇怪家夥。
這個被稱為麥亞洛的高大男子身穿一身華麗的燕尾服,手拿一根鑲有寶石的象牙手杖,渾身上下都是紳士派頭。但是他的腦袋——他戴著一個廉價的摩托車頭盔,而在這個摩托車頭盔上卻又戴著一頂高高的黑禮帽,這讓他看起來非常滑稽。
“就像您期待的那樣,布留斯.米爾提耶夫斯基大人。”被稱為“麥亞洛先生”的怪人油腔滑調地說道:“麥亞洛隨時聽候您的差遣……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
他的聲音像個正在唱饒舌歌的小醜。
任何人看到麥亞洛先生的形象,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恐怕立刻就會哈哈大笑起來吧?但布留斯卻笑不出來。
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家夥的詭異和可怕。
“麥亞洛先生,你是否願意接下一個可能威脅你生命的任務?”布留斯看著對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很愚蠢——人類在說話時喜歡注視對方的臉,是因為希望觀察對方的表情,而對於一個不讓人看到臉的家夥,說話時看著對方又有什麼意義呢?
“請說吧。什麼樣的任務?”
“我希望你去調查新正教所崇拜的那個皇帝。”布留斯說:“調查皇帝的一切——他到底是什麼人,或者是什麼東西。我要知道皇帝到底能做些什麼,以及最重要的:他到底是怎麼‘注視全人類的靈魂’的。”
麥亞洛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布留斯看到對方的肩膀抖動了幾下。
原來連他也知道害怕。
“33盧布。大人。現金。”在漫長的沉默後,麥亞洛突然出乎他意料地接下了這個任務。痛快得讓人生疑。
布留斯把錢給他。
“這恐怕要等到幾天以後,大人。”麥亞洛將33盧布的情報費放進禮帽,“而且我也拿不準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不過我相信您有這個耐心,對嗎?”
“是的。”
麥亞洛朝布留斯鞠了一躬。一團黑煙從他的禮帽中翻滾而出,將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當煙霧消散時。麥亞洛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