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九尾狐(2)(3 / 3)

奧尼那利命比賣神社並沒有與公路相聯,而是要在通向樹海的道路旁的一條小道才能到達。那條布滿青苔的石頭台階非常狹窄,並且隱藏在草叢中,一點也不顯眼。而即使有遊客打算去一探究竟,那麼在通向神社的鳥居前,就被“禁止進入”的牌子和一條掛滿紙垂的繩子阻攔。

不信邪的人當然不會少,但是即使他們不顧主人的意見執意前進,也不會有一個人能夠繼續走上100步。

在他們越過那條繩子朝山坡上那座神社走去時,很快就會感到一種沒有來由的恐懼感開始籠罩他們的整個意識。那神社,以及周圍的樹林,都籠罩在一片令人不安,但又無跡可尋的詭異氛圍中,讓任何人都能知道,這個神社——或者說神社的主人——並不希望受到打擾。

絕對不能靠近!那裏有某種……東西!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靠近!這是所有試圖前往神社的人都會立刻產生的感受。沒有一個人例外。

然後立刻落荒而逃。

那是一種發自本能的,是人類對完全陌生的異質存在的恐懼,是人類對潛伏在黑暗中,蓄勢待發的捕食獸的恐懼。在幾百萬年的歲月中這種恐懼如一座警鍾,它的聲音隨時準備回蕩在人類的潛意識本能之中,提醒著他們對黑暗與未知的警惕。

而正是由於這種本能的恐懼,驅使人類避開了無數潛在的危險,從而保護了他們。

而這也正是神社主人的目的。

奧尼那利命比賣神社的規模不大,但建築是全新的,並且保養得卻非常好。在神社的正殿擺放著神社供奉的神靈:一隻金色的靈狐,正在溫柔逗弄身畔三隻幼狐。靈狐體態優美,容姿俊秀,而它身邊的三隻幼狐則圓頭圓腦,稚嫩可愛。神像本身曆史悠久,但卻在最近幾年裏以某種特殊的方式進行了手藝極其精湛的再雕琢,使其變得異常精致並且栩栩如生,遠非日本其他供奉靈狐的神社可以相比。

和麻生在日本安排的很多會晤節點一樣,奧尼那利命比賣神社經常有一些奇異的存在來訪,而它們通常都根本不屑和神社主人以外的生物——特別是人類——進行友好的交談。

而現在來訪的,便是所有這類訪客中最最危險的一個。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神官身穿一塵不染的白色長服,靜靜端坐於正殿中央。如果不是那神官衣著,他那絲絹般的黑色長發以及混雜其中的小辮子使他很容易被人誤會為美麗的少女,但世間並沒有幾個少女擁有如他那般非自然所能塑造的美貌。他的神情淡然而聖潔,清澈溫潤的眼眸毫不畏縮地直視出現在神社前庭裏的……東西。

從神社前庭的虛無中緩緩浮現,來自人類的知覺、意識和想象能力之外的存在,幾乎無法以任何人類的語言予以描述。混亂嘈雜,詭異可憎,生有無數觸手、肢體和偽足一般的東西,酷似扭曲的青蛙、畸形的烏賊、變異的章魚與某種史前海洋軟體生物的混合體。介於有形的秩序與無形的混沌之間,無時無刻,毫不停頓地變幻外形與輪廓,輕盈地舞動著,顫抖著,扭曲著,波動著。

然後是第二個。

第三個。

第四個。

第五個。

第六個。

“伊-呀!伊-呀!伊-呀!”

它們開始旋轉,開始舞蹈,開始歌唱。在陣陣令人毛骨悚然,如同笛子一般,幾乎哀鳴的詭異音樂的伴奏下,以人類的語言和無法以人類的唇舌發出的聲音歌唱著晦澀不明的詭異歌聲。

“伊-呀!伊-呀!伊-呀!來自彼方之信使,塵世螻蟻眾神的守護者!”

而在這一片詭異的音樂與歌聲中,“那個”,現身了。

一個虛無的影子徐徐浮現,投下一道幽靈般的光柱。而從那光柱之中,仿佛有人從天空倒下了一團半凝固的瀝青或焦油,一團龐大、臃腫、無定形的黑色團塊悄無聲息地傾注而下。

無數的肢體,爪子,節肢,觸手和長滿利齒的巨口伸展而出,在嘈雜不可辨認的低語聲中,那東西開始變得穩定,收縮,凝固,成為一個類似人類的輪廓。

成為一個身穿全黑色巫女服,身材修長高挑的長發女性般的形象。

她的皮膚和頭發是比身上的衣服更黑,比虛無的宇宙更暗,如同影子一般的毫無光澤的漆黑色。而在那漆黑色的右手之中,卻拿著一把小小的白色折扇,擋在自己的麵容之前。

“伊-呀!伊-呀!伊-呀!蠕行之黑暗,無麵之混沌,麥亞洛薩荷太普!”

“啊啊,來訪的是我,這令你有些意外,是不是?我的……狐狸小真?”

在高亢而令人作嘔的詭異歌聲中,那六個如同隨從般的東西留在門外,名為麥亞洛薩荷太普,擁有午夜般黑色肌膚的黑衣巫女向那被喚作狐狸小真的少年神官走去。她的個子很高,當她在那十四五歲的少年神官麵前很近的位置款款坐下時,比他高了大半個頭。而自始至終,她的整個麵孔都隱藏在那小小的折扇之後。

“你知道,另一位客人馬上將要來訪,而且他並不喜歡呢。”少年神官淡淡道:“我也一樣。”

“我可以理解。”麥亞洛薩荷太普笑道:“但我隻是想來看看你而已。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念你……麻生君……”

“那麼你所為何來?”

麥亞洛薩荷太普在扇子後麵傳來一陣咕咕嚕嚕的異響,她的衣服突然自行無聲地融化,揮發,化為黑色的蒸汽消失無蹤,將漆黑色的赤裸身軀展現在少年神官麻生麵前。

她湊上前去,一手持扇遮麵,一手挽住麻生的脖子。麥亞洛薩荷太普的麵孔和麻生之間隻有一張折扇相隔,而在那折扇之後,伸展出無數蠕動著,抖動著,仿佛生有鋸齒般牙齒的蚯蚓一樣的東西,含混地低語著:“小真……請你……操我……”

“如你所願。”

麻生的手中不知何時突然多了一把.50口徑的史密斯-韋森“死亡巨蟒”,槍口抵在麥亞洛薩荷太普的兩腿之間,猛然插入。

一聲巨響。

.50馬格努姆彈的威力足以擊殺非洲象,而在這樣的零距離射擊下,麥亞洛薩荷太普的身體當場被子彈撕成了兩半,向兩旁跌去。

但是——沒有飛濺的鮮血,沒有破碎的內髒,在陣陣嬌笑聲中,麥亞洛薩荷太普的軀體在半空中化作兩團黑色的無定形團塊,輕盈地落在地上,發出如同爛肉砸在案板上的聲音。

“伊-呀!伊-呀!伊-呀!麥亞洛薩荷太普!麥亞洛薩荷太普!麥亞洛薩荷太普!”門外那幾個無定形的,如同隨從一般的存在絲毫沒有插手的意圖,仍舊繼續著令人厭惡的,如同笛聲般的音樂和刺耳的歌聲。

“啊啊!!討厭!武器的口徑太大了!”左邊的一灘黑色團塊變成了一個形態模糊,如同人類上半身一樣的東西。而在那本應是腦袋的地方,卻是一個不停伸縮,如同觸手一樣的圓錐體。

“哦哦!!討厭!你都把我給射穿了!”右邊的一灘黑色團塊變成了一個擁有三條觸手一般腿腳的生物,支撐著一個生滿無數眼睛和爪子的圓盤。

那兩個“物體”一邊胡言亂語一邊不緊不慢地互相靠攏,開始重新融合。而麻生並不打算給麥亞洛薩荷太普以複原的機會。

在數聲尖利的咆哮聲中,麻生周圍的地板猛地爆裂開來,幾個巨大的東西以驚人的速度伸展而出,挾卷著尖利的雷鳴和灰色的煙霧朝麥亞洛薩荷太普撲去。它們的形體化為道道模糊的幻影,突破音障時產生的衝擊波在木製的地板、牆壁和屋頂斬出了無數裂縫

和那些襲向它的東西相反,麥亞洛薩荷太普的動作遲緩得難以置信,根本沒有想要躲閃的意圖。

就在那些東西一擁而上,要將麥亞洛薩荷太普吞沒的一瞬間,那些“隨從”一樣的東西中的一個,行動了。

“伊-呀!伊-呀!伊-呀!”

吟唱著單調的音節,那個“隨從”無聲無息地消失,然後出現在在麥亞洛薩荷太普之前。

在如無數巨爪一般捉住那“隨從”的一瞬間,那些撲向麥亞洛薩荷太普的東西如同觸電一般猛地縮回麻生身邊。

粗大的紫色藤條上生滿像毒蛇一般伸縮著的根須,如同巨大的眼鏡蛇一般環繞守護在麻生周圍,充滿威脅性地不停抖動著,如同幽靈般忽隱忽現。而在那些藤條的頂端,是一團巨大的,半透明的,籠罩在灰色的雲霧中,如同爪子一般的葉片。在那葉片中間的,則是一張生滿利齒,蠕動著的巨口。而在剛才那兩個接觸到麥亞洛薩荷太普的“隨從”的個體上,其抓住“隨從”的葉片部分竟整個化成了灰色的粉末。大量綠色的黏液伴隨著灰色的煙霧從創口噴湧而出,因接觸“隨從”而被破壞的部分瞬間恢複如初。

“看起來挺有趣,是你最近培育出的新品種嗎?”麥亞洛薩荷太普此時已經重新恢複成了那個漆黑的巫女,輕笑著問道。

“是的。”麻生點點頭,他身體周圍的空間開始細微地晃動:“奈落含羞草。性子雖然有些粗暴,但是在對付可以操縱事相概率的敵人時倒也能派上點用場。”

麻生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一條翠綠色的長鞭,長長的鞭身生有無數水晶般透明的小小荊刺,流動著妖異的微光。在他輕輕一甩之下,空中劃過無數若有若無,細如發絲的光帶。而在麻生的右手,從他的衣袖中伸出無數纖細的卷須,以靈巧而迅速的動作將他手中那把史密斯-韋森“死亡巨蟒”彈倉中的子彈取出,換上另一種子彈。一種奇怪的,彈頭像活物一樣蠕動著的子彈。

“啊啊,為什麼要那麼認真呢?我隻是想逗你一下而已,根本沒打算和你戰鬥的嘛。”麥亞洛薩荷太普笑道:“因為在她醒過來之後,我就不能再吃到你做的稻荷壽司*1了啊。”

“這裏是我祖上世代流傳下來的神社,既然你在這裏胡作非為,我當然有義務讓你付出代價。”

“既然那樣的話,我希望能用自己的肉體來賠罪,可以嗎?”

伴隨著麥亞洛薩荷太普的話語,那隻“隨從”的行動明顯開始變得有目的起來,帶有青蛙般特征的臉孔轉向麻生,用無數隻眼睛或眼睛一樣的東西凝視著他。很明顯,它已經準備動手了。

“你要和我戰鬥?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和我——”

就在麥亞洛薩荷太普一句話沒說完時,一根銀色的細線貫穿了它的腦袋。那細線從它的腦後穿入,然後從它用來遮擋自己麵孔的折扇上穿了出來。而在被穿透的創口周圍,銀色瞬間泛濫、擴散,吞噬著麥亞洛薩荷太普的整個形體。

“你現在是在別人祖先的神社裏。”那銀色的細線如同蛛絲般飄蕩在空中,輕輕振動,變成了一個金屬般冰冷的聲音:“就算你想發瘋,也應該找個更合適的地方發瘋。”

伴隨著那話語,那細線穿過麥亞洛薩荷太普那正在變成銀色雕像一般的身體,朝神社正殿裏的那個“隨從”飄去。

慢悠悠,懶洋洋,毫無力量感,如同一根隨風飛舞的銀線。但奇怪的是,從它能攔截住以超音速攻擊的奈落含羞草來看,麥亞洛薩荷太普的“隨從”應該是反應非常迅速才對,但是當那根銀線條慢條斯理地飄近它時,它竟然如同被定在那裏似的,始終不停變化的形體此刻完全停止了變化。

仿佛時間的流動被凍結了一樣。

銀線輕輕碰觸了一下自己的目標。非常單純的碰觸。但被觸之處立刻泛起一片銀光,在目標表麵迅速擴散,頃刻之間就將其變成一尊白銀雕像。

而就當這個“隨從”被吸收,神社前庭的那五個也已經遭到了相同的命運。

麥亞洛薩荷太普和它的“隨從”看起來戰鬥力極其強大,但對於麻生的訪客來說卻似乎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雖然說麥亞洛薩荷太普本來就沒有打算戰鬥,但是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地解決它們,這種力量確實強大。

銀線的獵物們迅速融化,成為懸浮在空中的一個個銀色球體。然後它們互相融合,瓦解,化為一團旋動著的銀色碎片、顆粒和煙霧的旋渦。然後其中一部分開始凝結,成型,變成一個少年般的形體。

或者說,一個通體銀色,如同純銀雕塑般的少年。

少年靜靜站在前庭中央。很明顯,如果主人不主動邀請,他是絕不會進去的。

雖然儀態高貴而矜持,但少年的身形卻又異常地纖弱,甚至比很多身高相仿的女孩還要纖弱。當那少年和麻生站在一起時,總讓人感覺麻生隻用一隻手就能把他攬進懷裏。他的年紀看起來和麻生差不多,隻有十四五歲左右,並且看起來比麻生還略微大了一些,但即使如此卻還是比麻生要矮了幾分。

麻生走上前去,微微向對方鞠了一躬。“歡迎來訪寒舍,殿下。在您來訪是就為您添這樣的麻煩,在下深感愧疚。關於此次事宜,請殿下移步裏麵去談。”

被稱為殿下的銀色少年用銀色的眼眸靜靜凝視了麻生一會,然後點了點頭,算是滿意的意思。

當他們向屋裏走去時,銀色少年的身體表麵開始浮現出了真實的色彩和質感,不再是絢爛而單純,如同金屬雕塑般的銀色。

變得更像是活生生的,符合於“人類常識”的生命。

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