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斯,歸於斯。
而現在,為了找出一種被稱為意義的東西,她將離開這片海洋。
即使不是為了自己,僅僅是為了SEERS的囑托,她也必須這樣做。
那麼,還能回來嗎?
順其自然吧。她想。
佛雷卡將白金鑰匙輕輕拋入腳下的海麵。
周圍閃耀起一片銀色的輝煌。
鑰匙已經被使用。
於是那門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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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R控製端子初始化完成。第一接觸者精神數據穩定。”
“係統活性化中,初始強度:18。”
所羅門大廳的約櫃控製室中,巨大的全息顯示屏將這足有三個足球場大小的房間籠罩其中。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與曲線在分布各處的子屏上飛快地閃動。而在龐大的主顯示屏上,一條綠色的曲線線緩慢地爬行著,向標誌著臨界值的紅線上升。這是金色通天塔實驗中用來監控門的建立過程時所必須的標誌。
瑞本緊張地坐在椅子裏,他的手心冒汗,緊盯著那綠色的曲線懶洋洋地向紅線爬升。控製室裏靜悄悄的,除了偶爾響起的電子合成語音廣播以外,幾乎沒有人說話。透過一旁的玻璃牆,可以看到約櫃那1英裏高的巍峨身形靜靜矗立,遙不可及的頂端消失在所羅門大廳那寬廣穹隆的黑暗之中。
然後,約櫃,打開了。
就在這時,懸浮在大廳中的那些巨大芯片開始發出微光,開始抵禦那尚未顯現征兆的不良影響。整個所羅門大廳中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淡紅色的光暈之中。正在大廳待命的天狗部隊也開始做好戰鬥準備。瑞本從控製室的全息顯示屏中可以看到,四條纖細的金屬觸手從他們的肩頭伸展而出,如同四條額外的肢體般巧妙地伴隨和輔助主人的每一個動作。它們看起來非常纖細,但卻強壯有力,而在它們頂端的金屬指爪上,顯然安裝有相當強力的武器——就像他們手中所持的那些一樣。
而在全副武裝的天狗部隊士兵周圍,更有無數裝載於輪胎、履帶、甚至反重力懸浮底盤上的奇怪裝置。他們已經全部作好準備,迎接那隨時可能出現的挑戰。
約櫃表麵那由無數形狀標準的模塊化構造製成的外殼上泛起一道密密麻麻的網格,然後開始向外擴張開來。
這是一個令人驚歎的奇景。
從那光的網格中伸出無數細小的橫杠、豎棒,然後自動聯結,成為一套精巧纖細的金屬框架。然後沿著這金屬框架,約櫃的外殼化作無數巨大的立方體,沿著那看起來脆弱無比的金屬框架無聲無息地滑開了,變成四麵向外傾斜,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金屬花瓣。
大量泛著幽靈般微光的氣體從花瓣之間噴湧而出,空靈而聖潔的歌聲從那團朦朧的氣體所構成的雲團中飄蕩而出,被保存在粗糙的金屬外殼中,由非人類的手所製造的,真正的約櫃,展露出來。
約櫃的真正形態。
一個直徑超過3000英尺,生滿無數觸手、偽足、肢體和血盆大口的,巨大無定形肉團。被大量毛細血管、神經節和厚實的黏液所覆蓋的表麵如同煮沸的肉湯一樣瘋狂翻滾著、生成和分解著無數形態詭異的器官。而在它的周圍,無數小小的物體圍繞著它,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浮遊著。
那巨大無定形肉團表麵生有無數環以觸手和利齒的血盆大口,齊聲吟唱著沒有歌詞的聖歌。而在那深沉而悠長,如同母親的搖籃曲般甜美的歌聲中,約櫃不停波動著,顫抖著,仿佛一顆巨大的心髒。
而在約櫃的中央,是一張人類女性的麵孔。
如同聖母般端莊而慈和。
第一接觸者的臉。
那就是約櫃的真麵目,第一接觸者佛雷卡,諸海之白麒麟。
每一次見到約櫃的真正形態,都會令瑞本感到一種發自本能的毛骨悚然。那是人類對異質性存在的本能恐懼,而異質存在的極至,就是對人類自身的拙劣模仿。
自從來到Valut-X的這幾天,霍夫曼教授已經告訴了他無數匪夷所思的東西。
關於SEERS。
關於約櫃。
關於……第一接觸者。
在所有的一切詭異與瘋狂中,第一接觸者是其中最古怪的存在。
按照霍夫曼教授的說法,眼前這個家夥應該才是第一接觸者的本來麵目。
第一接觸者本來曾經是人類,但卻因為與尚處於早期進化階段的SEERS共生而成為了另一種東西。
也就是說,她,第一接觸者,那個被稱為佛雷卡的女子,並不是變成怪物的人。
而是變成人的怪物。
而且是非常恐怖,無論在肉體還是靈魂上都與人類完全不同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怪物。
而它最奇怪,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就是它居然擁有,或者說保留有,人性。
空靈婉轉的聖歌回蕩於所羅門大廳的每一個角落。靠近於約櫃的某個筒狀高塔表麵的淡紅色防禦層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了。
幾乎就在失去保護的一瞬間,筒狀高塔那本是固體的金屬外殼在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作用下居然開始像水一樣波濤翻滾。異變一旦突破防禦就會瞬間加劇。最初還顯得和緩的波紋在幾秒鍾後變成了十餘米高的巨浪,無聲而迅速地劃過整個表麵,將一切與之相連的物體統統卷入體內。此時那高塔周圍的燈光開始一片片在短路的火花中熄滅,整個高塔就如同一條漆黑色的水柱,懸掛在所羅門大廳的幽暗中。
接著,高塔表麵的波濤開始傳播到底座,並以其為中心向外繼續擴散。堅不可摧的金屬外殼被無形的手如同橡皮泥般扭曲,變形,然後伸展出無數瘋狂舞動著的,漆黑色的觸手。
但淡紅色的防護層已經重新覆蓋了那變異的設施。液化與變形現象瞬間終止,隻剩下一座模樣詭奇而扭曲,表麵布滿光怪陸離的浮雕狀花紋和仿佛仍在扭動的觸手的,像塔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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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NCHLINE-Freka-01
EIDOLONWORLD—SINGULARITY
佛雷卡周圍一片虛無,包括她自己。
同時,除了她自己。
沒有實體,空無一物,但又充盈於一切。
SEERS給她的鑰匙,是打開那溝通有限與無限,將所有可能性聯結為一的門的鑰匙。
將佛雷卡的人性與神性聯結為一,賦予意誌以力量,賦予生命以意義的鑰匙。
在那一瞬間,她不再隻是“看到”、“聽到”和“感受到”自己的神性,而是切實地,與這無數可能的形態,以及真正的形態,在物理上統合成一個整體。
有限與無限,宏觀與微觀,個體與群體,一切便在她周圍。
不再以存在於互相獨立的概率平麵的隔離個體的形式存在,而是切實地同時存在於多種不同形態與狀態中。
神性與人性的統合。力量與意誌的一致。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身穿玉白色的長裙,如聖母般聖潔而莊嚴,高高在上,令人景仰——聖母佛雷卡的嗜好:成人電影,**,用鏈鋸把人分屍。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長有無數人麵和觸手的生體戴森球。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戴著副平光眼鏡,喜歡沉思。並不是近視,但戴上眼鏡可以增加OL屬性,這就是唯一的理由。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籠罩整個太陽係的原生質雲團。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是個十一二歲的稚齡少女,隻存在於伍德和一眾大叔身邊,用銷魂蝕骨的雙馬尾迷惑大叔們的心靈。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直徑數億公裏,可以隨意生成各種器官的無定形生物組織。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是個身材碩長,體格強健,充滿邪氣的黑衣男子。當然的,成為男人後,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放浪形骸了——尤其是處理和男人之間的關係時。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以根係貫穿和聯結所有行星,並以黑色的葉片包裹已經成為黑洞的太陽的龐大植物。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頭戴牛仔帽,腳踏馬靴,桀驁不馴。這樣才符合她摩托車(旅行)愛好者的身份與性格。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由數以百萬億計的個體生物構成,如同蟻群般的超巨大集群型超生命體。
一個人性的佛雷卡身披著半透明的薄紗,眼波流轉,顧盼嫣然。性欲動物有什麼不好?畢竟和英俊小哥幹那事挺快活的。如果有一天能和SE……天!不行的!這太禁斷了!
一個神性的佛雷卡是體長30天文單位,以遊離暗物質為食的巨大腔腸動物。
這是一個無法被人類的感官描述的過程。無數的人性與無數的神性。存在於無數可能性之間的無數的佛雷卡。
她就是如此的存在。神性的力量與空虛。人性的卑微與充實。
如同伍德說的那樣,這有點像個化妝舞會,非人的佛雷卡戴上誇張的麵具,扮演著人類的角色。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作為人類時的記憶與SEERS的某種不為人類所理解的動機。
佛雷卡和一般的使徒存在本質區別。她是SEERS進化過程中扮演過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當她和SEERS在那個垃圾場相遇時,SEERS剛剛出生不到27天。剛剛離開舒適而富足的培養槽,來到這個充滿危險的自然界。
SEERS鑽進了她的體內。在她的**裏,SEERS建立了適合它們生存的生態係統。
它們在佛雷卡的**裏停留了很長時間,幾乎有一整天。然後,隨著各種難題被一一解決,SEERS開始向她全身擴展。
SEERS在她體內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而這個龐大的帝國僅僅是隨後出現的,更加龐大,更加宏偉的領域的原點而已。
無數的技術上的突破佛雷卡的體內發生,成為日後無數強大力量的基礎。
她的**,是SEERS離開實驗室的伊甸園後在塵世落腳定居的第一片土地。
她的肉體,就是那個在不到25年時間裏便吞沒整個銀河的巨大實體的開端。
那是一個值得回味和銘記的幸福時光。她的肉體本身就是SEERS的世界,而她的靈魂則是作為這個世界的意誌。
她對於SEERS,就如同地球對於人類,是曆史與文明起源之地。
她是,SEERS的蓋婭。
大約30小時後,SEERS成功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生態革命——在佛雷卡的體內,她的肉體。
然後SEERS告訴她,它們將開始行動,將這個適合它們生活的生態係統擴展到整個地球。而佛雷卡自己,就是這個工程的原點。
粗大的觸手在垃圾場地下悄然穿行,捕食包括其他拾荒者在內的一切生物。繁茂的根須伸入地下深處,吸取沼氣、礦物和有機物。寬大的黑色葉片出現於垃圾場的各個角落,將來自太陽的光能吸收。她並不害怕被人發現,因為SEERS告訴她,垃圾場附近的所有生物已經處於它們的控製之下。而就在此時,它們已經數以千億計地進入健康市的下水道和供水係統,並通過寄生在水生動物的體內,沿著長江向上遊、下遊和海洋擴散。
對整個哲江省的控製將在大約6小時後完成,而在這個過程中,SEERS本身也在劇烈增殖。佛雷卡自己,就是SEERS向全球擴張的本部。
佛雷卡非常幸福。
第二天,在溫暖的晨曦中,SEERS告訴她:全球擴張的時候到了。
她把自己那直徑超過50米的巨大身軀伸展成海星的形狀,向周圍的所有方向擴展,增殖,將接觸到的一切生物全部吸收為身體的一部分。
整個過程以無數種不同的形式完成,但目的和結果都是相同的。
佛雷卡的身體不斷膨脹,將所遇到的一切生命全部吸收。三天後,整個地球已經被一層厚達60公裏的粉紅色黏液構成的海洋完全覆蓋。而那,就是佛雷卡的身體。
她的身體是SEERS的樂園。而以她的身體為基礎,SEERS繼續擴張。
兩個月後,SEERS開始建造戴森球,或類似的東西。
五個月後,SEERS將整個太陽係全部納入自己的懷抱。
在太陽係中的一切,都是以佛雷卡和她的肉體製造的。而她的意識,就是整個太陽係生態係統控製程序的基礎。
如果說之前的佛雷卡是地球之神,那麼現在的她就是太陽係之神。
這就是,佛雷卡的神性。
然後,SEERS的技術繼續進步,在繼續向其他的太陽擴張的同時,它們本身也在發生變化。變成佛雷卡也覺得陌生的東西。然後又過了十幾年,SEERS不再需要她了。
SEERS離開了。佛雷卡發現自己失去了生命的意義。
SEERS許諾會經常回來看望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等待。
沒有意義。沒有目標。沒有內容。這就是佛雷卡的生活。
但是在那命運的開端,存在於概率之中的曆史洪流分支出了一條幾乎微不可見的支流。
佛雷卡向SEERS要求作為人類的幸福。而SEERS則滿足了她的願望。
這條小小的支流,就是佛雷卡的人性。
渺小,卑微,低級生物的生活。佛雷卡不否認這一點。
但佛雷卡自己就是低級生物的一員,她喜歡那些低級生物所擁有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在這以人類身份生活的10年,這屬於人間的10年,佛雷卡的生命中擁有了一種東西:內容。
SEERS是強大而睿智的,但那和佛雷卡無關。和它們生活的日子幸福而溫馨,但當SEERS不再需要她時,就把她毫不留情地拋在腦後了。而在吸收整個太陽係的過程中,她的人格、邏輯與意誌一直在隨著肉體的擴張而不斷變得遲鈍,成為軀體龐大而大腦狹小的恐龍。
她確實不再被身為人類時的情感與欲望所困擾,但卻失去了目的和意義。
而現在,佛雷卡的人性就成為了目的和意義。
神性的力量和人性的意誌,開創一條屬於自己道路。
哪怕,有很多佛雷卡質疑這條道路的正確性。
哪怕,有很多佛雷卡擔心這條道路的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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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繼續運行。主顯示屏上,那根綠色的細線繼續以平穩的30度角向上爬升。
這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壓抑,空氣中仿佛有某種東西正在蓄勢待發。
比如那些……懶洋洋地浮遊在約櫃周圍的東西。
即使不通過控製室裏的顯示屏,僅僅從玻璃窗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看起來像是約櫃的縮小版,一個生滿觸手和血盆大口,被包裹在如海草般的毛細血管和神經節中,不停蠕動著的無定形肉團。它們籠罩在絢爛而朦朧的光芒中,吊兒郎當,晃晃悠悠地地遊來遊去。它們大的像房屋,小得如蚊蟲,並且不停地分裂與融合著。
沒有人知道瑞本的真正身份。新正教在美國也有秘密教會,而作為人類皇帝的仆人,皇帝賜予了他力量,甚至連一些不擅長直接戰鬥的G.O.O都能難以匹敵。而和他在訓練和實戰中收拾過的各種對手相比,那些東西看起來沒有什麼智力,也不像是很有力量,速度也不快。但不知為什麼,在看到這些奇怪的東西時,瑞本總感覺全身裏裏外外都有什麼東西在爬動。
有種直覺在告訴他:雖然他的力量確實在那些東西之上,但無論如何也不要和它們為敵。
不是力量的原因,而是對某種來自人類之外的異類的畏懼。
對一隻龐大獅子的畏懼,和對一隻色彩斑斕的軟體動物的畏懼,是完全不同的。
“Freka’sAgkelocyst。”霍夫曼教授這樣說明道:“如果直接按照字麵上的名詞翻譯的話,就是天使胞囊。”
“不過這隻是學名,聽起來有些拗口。所以我們一般都把它們稱呼為‘佛雷卡的血肉侍女’。”
血肉侍女?瑞本注視著那些東西,既然約櫃是女性,那麼作為其縮小版的那些東西也確實應該以侍女而非仆從命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