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約克(1 / 2)

雖然大家一直都在給約克寬心,他自己心裏也知道,他是他,那些人是那些人,雖然同樣來自法蘭西,可是,位置不同,做法不同,來中國的目的也不相同。但他,卻總是難以擺脫那些來自法國,包括跟他們一路的,其他七國遠征軍的暴行給他帶來的困擾。

學員還在繼續招收中,報名的人數也比第一批學員增加了不少。

可是,約克的身體卻是越來越糟了。最主要的,就是他好像患上了神經衰弱,經常半夜睡不著,不知什麼時刻就會在噩夢中驚醒。無數個夜晚,那位老大爺所講述的,他們家裏的老爺、小少爺,還有少奶奶死去時的慘狀,不斷地在他的腦海裏翻騰,甚至約克都漸漸產生了幻覺,就好像那些殺人的,奸淫的人裏,也又增加了他一個。

終於到了第二批學員開課的時間,男生的醫師班要正常上課了。女生的刺繡和編織班也要開講了。每個人都抱著很愉悅的心情。隻有約克,一時高興,一時難過。一時快樂,一時憂鬱,似是仍然不能從那種痛苦和壓抑的狀態裏擺脫出來。

新學年他們所上的第一堂課,允許學員自由提問。

先是夏建東,後是約克,輪流著解答了學員們提出的各種問題。當然,那些問題都是和救治病人有關。

這堂自由提問的課馬上就要結束了,這時,又有一個學員站起來,對著約克問道:“先生,現在這世道,亂,老百姓日子也苦,除了正常的生病長災,有時候,咱們要學醫,也可能得麵對有遇到困難,或者遭遇麻煩,產生輕生念頭的人。若是有人服毒,或者上吊,或者跳河……像這樣的緊急情況,我們用啥法子,能在第一時間把人給救下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學員的提問,不過是為了提高一些緊急救助的能力,可這話一傳到約克耳朵裏,卻馬上變了性質。

麵對學生的提問,約克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夏建東看出約克有點不對勁兒,他也知道他在最近的一段日子裏,一直精神壓抑,他本來想走上講台,代替約克解答這個問題。可是,約克還是站在那,沒有動。卻是恍恍惚惚的,開始說道:“是啊,她上吊了。他們逼得她上吊了。那位老爺,還有那個小少爺,都讓他們給用刀子捅死了。他們根本不去考慮她的身體狀況,他們隻想圖一時痛快,讓自己的欲望得到滿足。一個結束了,另一個又開始……他們也是法蘭西王國的子民,他們來這,居然就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她能怎麼樣,除了上吊,除了死,她還能有別的辦法跟他們對抗嗎?”

說到這,約克的眼淚湧出了眼窩,他用力地捶打著眼前的講桌,幾乎是發出了大聲的嘶吼:“你們知道嗎?夢裏,我也和他們一樣了,跟他們在一起,闖進人家的家門,進到人家的院裏,看見那樣的女性,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然後,我拿出那亮光閃閃的刀子,直刺自己的胸膛,我不能讓那樣的我,繼續活下去!可是,醒來了,我才發現,這居然都是夢,我原來沒有死!可是,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公公,救不了她兒子,我真無能!”

約克站在講台上,聲音越來越沙啞,眼神越來越無助,那眼淚,越來越奔湧地流出,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那些人都是他給害死的。

學員們都吃驚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先生,他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他要回答那麼複雜,而且,他所說的這些話,又好像跟他們的問題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他們都覺得自己的這位外籍老師有點莫名其妙。

但是,夏建東和露西自然是懂得的。他們都能明白約克心裏的那份苦痛。

於是,他們一起走上去,輕輕攙扶著約克,把他帶到下麵的一個座位上坐下。

夏建東抓住約克的左手,露西則抓住他的右手,他們就那樣一起,用力的拉著他,給他力量,給他信心和安慰。夏建東也輕聲地對他說著:“約克,那些事,真的與你無關,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對得起你所認識的每一個中國人,那些人做的事,與你無關,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那,所有八個國家的人,不是都沒法在中國呆下去了嗎?”

“是啊,親愛的,咱們不能讓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我們做好我們自己就可以了!”

盡管有夏建東和露西,再加上豆豆和大家的勸說,但約克的身體還是越來越糟糕,他的精神狀態,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終於在一個天氣陰沉,雨忽然飄起來的日子裏,約克在雨裏走了足足兩個小時,然後,就發高燒,躺下去,兩天兩夜,沒有爬起來。

大家沒人把他當成壞人,八國聯軍的所作所為令人發指,但那一切都跟約克無關。可是,他自己,卻好像進入了一種誤區,把他的同胞所做的事,總是聯係到自己身上,那些痛苦和憂鬱的記憶,讓他越來越無法像個正常人一樣的工作、生活。

這時候,夏建東不得不做出一個痛苦的決定,說服露西,陪著約克,一起回法蘭西去。隻是,有很多天裏,這都還隻是夏建東的想法。他一直渴望有奇跡出現,希望聽見約克自己開心地跑到他麵前對他說:“夏建東,你知道嗎,我的精神好起來了,一點事情都沒有了,咱們,還是繼續把咱們的事情一起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