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太陽,來了月亮。”在今天的中國,即使沒有月亮,也會星光滿天。
21世紀的榮光更加均勻地灑在每個人的臉上。一人舉臂一呼便群起響應的時代,似乎已經遠去。
人們臉上的神情在自由而個性地綻放。
人們心底的追求更為本色和真實。人們心底的追求閃耀著愈益多彩的光榮與夢想。
社會發展,時勢遷變。
縱橫捭闔的英雄故事會被遺忘嗎?
引領曆史的偉人風采會失去光澤嗎?
雖說曆史的法則是嚴酷的,但滲透情感、智慧和人格需要的曆史評述,卻從來公正,甚至有些溫情。
雖說“平平淡淡才是真”,但轟轟烈烈也不假。
20世紀的轟轟烈烈已經遠去,但宏大的史詩不會戛然而止,人們總會看到轟轟烈烈的史詩被一代一代地傳唱,為的是給心靈世界留住永遠高於實際生存狀態的光榮與夢想。
這是人們的精神需要,也是傳承文化和積累智慧的必要方式。
在當代中國社會的生活春風裏,依然彌漫著過去年代的記憶和這些記憶挾帶的理想、激情,還有無數英雄們的故事。
在人們的視野中,21世紀的政治和文化沙灘,不會掩沒特殊人物的光澤。
比如,關於毛澤東。
毛澤東的人生和性格、才情和作為,以至他用兵、謀政、治國的決策,在今天依然是頗有誘惑的話題。
翻檢他一生的縱橫捭闔史,總有些讓人驚訝複興奮的決策行為。他的果斷,他的別出心裁;他的深謀,他的見近知遠;他的靈活,他的預留地步,常常會在當事人以及後來者的心目中,喚起陣陣激賞和意外的漣漪。
一個行高於眾的人,被一群一流的精英所選擇,進而被一個民族所歸仰,自然靠他自身挾帶的卓爾不凡的東西。這種東西就像一部大書,記載著一個人的曆史重量和文化含量、智慧境界和人格品位。
解讀這部大書的時候,你會有一種感覺,有時候,他的智慧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有時候,他的謀斷猶如萬泉之水出深山。
有源頭,又好似沒有源頭。
這是讓人稱奇的內心世界和人格氣象。
如果換一個角度,比如,從人們習慣上稱為心靈窗口的詩的角度,去仔細揣摸和解讀毛澤東,或許能夠窺見一些神韻,領略他的人格風景。
1973年,剛剛大病一場的毛澤東,已經整整80歲了。
這年夏天,他用已經有些枯澀的情思,寫了平生最後一首詩。
這年冬天,他還勞費情思地做了一件詞墨韻事。
他讓身邊的工作人員把自己一生的全部詩詞作品重新抄寫了一遍。抄完後,他一一核對,對其中的一些詞句作些修改。然後讓工作人員又抄寫一遍。抄清後,又再次核對。
以老病之軀,如此這般,反複多次,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似乎很想為後人留下一套完整的詩詞定稿,又好像是在進行一次藝術上的自我總結。
他或許是要為自己的心靈世界,留住一片珍貴的情感空間,留住幾多動人的曆史回聲。
他或許是在用詩人的目光審視自己一生的行程,重溫那遙遠起伏、百折千回的心路。
晚年鄧小平曾這樣回顧自己的心路——
我最痛苦的時候,是“文化大革命”;我最忙的時候,是當總書記的十年;我最緊張的時候,是1947年南渡黃河;最高興的時候,是解放戰爭。
如果用這樣的方式來理解毛澤東,他的心路或許是——
最慷慨激昂的時候,是青年時代激揚文字。
最艱難困頓的時候,是引兵井岡山和馳騁贛南。
最鬱悶痛苦的時候,是在中央蘇區受到排擠和打擊。
最驚心動魄的感受,是萬裏長征。
最高興的事情,是解放戰爭和農業合作化運動。
最亢奮探索的時候,是在20世紀50年代。
最悲患憂慮而又孤獨的時候,是“文化大革命”後期。
每個人返顧自己那條蒼茫往時心路,概括和表達方式或有不同,但這條心路卻總是環環相扣,自然相接,其中的哪一段,似乎都無法回避和省略,而許多警悟,總是在進入一定階段之後才能夠獲得。
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漫長,是心路。
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短促,是心路。
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險峻,是心路。
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寬闊,是心路。
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難走,依然是心路。
數量並不太多的七十來首詩詞,某種程度上可說是記載毛澤東人生經曆最深刻的精神自傳,是記載他對事業追求的另一種生動的敘事“版本”,更是詩人毛澤東播撒在坎坷心路上的性靈花朵。
詩人毛澤東,該彙聚多少情感?
毛澤東的詩,該傳遞多少消息?
這裏有蓬勃的青春意氣,有婉麗的愛情悲歡。
這裏有誰主沉浮的浩歌,有霹靂暴動的風煙。
這裏有殘陽如血的壯烈,有戰地黃花的燦爛。
這裏有臨海而迎潮搏浪的激情,有登山而依天抽劍的呼喊。
這裏有風流人物的慷慨,有人間正道的滄桑。
這裏有鯤鵬展翅的恢宏遐思,有亂雲飛渡的從容氣象。
這裏有宏圖驚世界,更有臘梅傲雪霜。
這裏有坐地巡天的浪漫華章,更有閑庭信步的擊水新唱。
心路的風景,是這般奇絕燦爛。
細細審視筆下天地,半個多世紀的人生風景、革命風雲,半個多世紀的人生悲歡、曆史巨變,在暮年已至的心頭,該喚起怎樣的波瀾?
詩歌,是毛澤東的語言故鄉,也是他別具一格的生存方式。
在他的血管裏,似乎也流淌著紅色的詩。
一步入詩的王國,他那複雜的個性,精微的感覺,奔突的思想,便有了一種遏止不住的傾瀉和升華。理智和情感,現實與未來,時間和空間,在這個王國裏大多能獲得默契的溝通和共鳴。
當毛澤東還隻是一個在黃土地上奮圖生存的革命家時,美國的史沫特萊在延安的窯洞裏采訪了他。這位女記者的突出感受是:“他首先是一位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