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盛彤笙院士誕辰百年祭(1 / 3)

今年是盛彤笙先生(1911耀2011)誕辰一百周年。盛老是我國著名的獸醫學家、微生物學家和教育家,是我國現代畜牧獸醫科學教育的開拓者,新中國第一批學部委員(院士)。他是我在中央大學就讀時的老師,西北畜牧獸醫學院的領導。他專業獸醫微生物,我專業草原。專業相距甚遠,但卻結了不解之緣。

1950年,我大學畢業後第二年,應盛老之邀,來到蘭州,整整一個甲子,六十年了。其間曆經多少人間風雨,我與盛老時聚時散,包括生離死別這樣的大事,但似乎我們從未分離。尤其在“文革”以後,他生命的最後十多年,我們一起參加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學科組評審會、《中國大百科全書》編審會、農業部學術委員會,以及某些項目的評審、鑒定會,專業座談會等等,聚會頻繁。尤其我們同為第五、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每年政協開會,必聚首北京,我們同吃、同住、同遊,會上會下,開懷暢談。最使我永生難忘的是1980年夏,我受農業部科技局委托,在廬山舉辦全國草原科學講習班,講習班結束時,奉盛老召,從九江乘船東下,繞道南京,在盛老家中小住三日。我有機會與盛老朝夕相聚,貼心交流。這正是他生命的最後時光,飽經風霜,充分咀嚼人生百味的晚年。能與盛老頻繁接觸,使我如渥甘霖,受益良多。他離開我們已經四分之一個世紀了,但我經常想到他。他的為人、治學,都是我的榜樣。每當什麼事件發生時,我總是想到兩個人,偏於社會人文科學的,多想到先家兄繼愈。偏於學科專業的,多想到先師盛老。我總會問自己,如果他們還在,麵對這件事他們會怎麼想、會怎麼做?我的想法、做法是否符合他們的心意?

盛老舉手投足,一思一念,都是我心目中自省的鏡子。盛老這麵鏡子洞徹人生鵠的,直奔自己的終極理想,並指明為到達此理想的行為準繩。這樣清晰而高遠的行為準則,往往使他顯得有些特立獨行,出乎“常理”。

他早年留德,1936年取得醫學博士學位。此後,卻出人意料,他又攻讀獸醫,於1938年取得獸醫學博士學位,而且之後一直以此為業。常理,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以他的留德醫學博士頭銜,立足上流社會,遊刃有餘。而他卻“倒行逆施”,在取得醫學博士學位以後,自趨“下流”,改攻獸醫。因為他有一個夢想。他父親是中學的書記員,收入微薄,家境清寒,孱弱多病而早逝,他自己身體也不好。他認為國人食物構成中,動物性蛋白質太少,以致體質孱弱,被人稱為“東亞病夫”,難以強國。他要用他的科學知識促進國民的食物結構的改變,要國人多吃肉,多喝奶。為達此目的,他用自己的獸醫專業作為切入點。

在抗日戰爭那樣艱苦的條件下,全社會忙於救亡圖存,研究工作很難開展,研究氣氛難免有些低沉。他積極參加救亡工作,編輯專業刊物,承擔教學任務的同時,卻又堅持專業研究,衝擊科學高峰。他終於攻克了當時流行四川的水牛“四腳寒”病,實為“水牛腦脊髓炎”,發現了一種新病毒,成果在全球頂級刊物《科學》(《SCIENCE》)上刊布。這在當時如一道閃電,劃破抗日戰爭大後方的夜空。

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大後方的知識分子紛紛東下,時稱“孔雀東南飛”。而他卻逆向西行,從南京中央大學來到蘭州,創辦國立獸醫學院。他的遠大理想是以此為契機,圓他的“改變國民食物結構”之夢,而且畢生以此為誌。他是研究獸醫的,卻把我這個學草原的引到西北,以積蓄科技力量,可見他誌存遠大。那時蘭州不通火車,市內連公共汽車也沒有,何況西北軍閥盤踞,社會文化氣氛極其惡劣。他曆盡艱險,到這裏辦學,是抱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心來的。他來西北的時候還沒有結婚。解放後學院一度發展順利,他本人也當選為學部委員(院士)、全國人大代表。但好景不長,正當他在這裏專心致誌,播下科學種子的時候,卻收獲了一頂“右派”帽子。各類光環一擼到底,從此困頓終生。“文革”後雖已徹底平反,但光陰不再。

他堅持“改變國民食物結構”的夢想始終不渝,這是他特立獨行的另一表現。在那個“以糧為綱”的年月,“糧食不過關不能發展畜牧業”的論調已凝固為“鐵論”。但他堅持異議。“文革”後,某位領導在畜牧獸醫學會年會做總結發言時,重複此論。會議紀要中有“某某領導做了重要指示”一語,他起而反對,說“某某領導立論不當,不能把他的言論說成是‘重要指示’給以肯定”。1980年他領銜在《農業經濟問題》發表論文,公開提出牧業產值達不到50%以上,不可能實現農業現代化。現在這一認識已經被大多數人接受,但在當時卻算得是“石破天驚”的怪論。他雖曆經挫折,但發展畜牧,“改善國民食物構成”的誌向終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