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菜鳥主播的頭條
任杏方大偉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馬敦影視基地。兩人找到《暴風驟雨》的拍攝現場，遠遠望去，典型的民國時代街景裏，那場爆炸事故發生的倉庫前正人頭攢動電車往來，鏡頭內外演職人員一派忙碌，顯然拍攝正在繼續進行中，並未因郜衡的傷病而停滯。
任杏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不停劃動著手中的Ipad，認真的看著屏幕上前一夜自己整理好的一幀幀照片，並不時抬頭望向拍攝現場的演職人員，像是在搜尋著什麼人。
“小杏，接下來需要我怎麼配合？”方大偉滿臉問號的看著她屏幕上的各種照片，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全神貫注的任杏並沒有應他，而是始終皺眉緊盯著倉庫的方向。
忽然，她興奮的扯了扯方大偉，“就是他就是他！我發現目標了！”
“嗯？”方大偉有些不知所以，任杏指著Ipad上的一個人，低聲說道，“看見這個人沒有？這就是昨晚咱們在廢墟邊遇見的男人。經過我的對比查證，他很可能是約瑟夫爆破團隊裏的一員！我現在過去取證，你找個地方藏起來吊遠景！記住，一會兒一定要拍清楚我和他之間的每一個細節！”
“喂，你自己要小心，別再玩命了啊！”方大偉不放心的喊了一句，早已跑遠的任杏卻根本沒有聽見，隻留給他一個消瘦而執著的背影。
任杏從倉庫側麵慢慢走向事故發生現場倚在一堵黑色石牆邊的男人。
他戴著一頂很大的帽子，帽簷壓得很低，正目光直直的看著不遠處地麵上的一片焦黑，手裏似是攥著什麼東西在輕輕摩挲，神情專注而落寞。
站在他兩步開外的任杏定定的打量了他許久，他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
“你就是事故發生那天的爆破特效師吧？”
任杏輕聲問道。
男子被她的聲音驚了一下，側頭看向她時，目光裏閃過一抹慌亂，隨後便毫不猶豫的抬步離開，根本沒有要搭理任杏的意思。
“你站住！”任杏見狀立刻追上去，伸手攔住了他的路，“昨晚你也來這兒了，我看到你了！”
那男人表情漠然，聲音有些沙啞，“你認錯人了。”
他說完便繞開任杏大步往拍攝區走，任杏又閃到他麵前繼續攔著他，“你別走！我認識你，去年《衝鋒時刻》的劇組裏也有你，你是約瑟夫團隊的，對不對？”
他緊皺著眉，聲音因緊張變的尖銳起來，“你讓開，不然我喊劇組安保把你拖出去！”
任杏毫無畏懼的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在害怕，不是嗎？你害怕爆炸的真相曝光，對不對？我有證據證明事故當時杜嘉雯和郜衡就在現場拍對手戲，而現場……”任杏指著腳下的焦土，大聲說道，“就在這裏！郜衡就是在這裏被炸的頭破血流！”
任杏清楚的看見，他的額頭開始滲出汗來，嘴唇也在微微顫抖，她同時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的眉目生的相當清秀，皮膚相當白皙……
任杏皺了皺眉，繼續逼問道，“一切都是你的錯對不對？是你的不專業造成了這樣重大的事故，而根本不是郜衡的跑位失誤！”
“別說了，你住口，別說了！”男人激動的喊道。
任杏看出他情緒的鬆動，趁勝追擊，“你在害怕，在心虛！你怕真相一旦公之於眾你就會被人譴責甚至唾棄！可現在郜衡躺在醫院裏要承受可能毀容甚至殘疾的後果，劇組卻一再自私的隱瞞真相，把責任全都推到他頭上，讓他受傷又寒心，甚至會讓他剛剛起步的演藝生涯徹底斷送！這樣傷害郜衡毀掉郜衡，你心裏就沒有愧疚嗎？你真的能安心於這個天大的謊言嗎？”
“不是，不是那樣！我沒想毀掉他！”男人終於爆發，向任杏怒喊道，“現在的狀況是最好的，你們這些記者發發慈悲吧，不要再惹是生非沒完沒了的查下去了！”
任杏清楚的看見，男人的眼中閃動著水光，臉色更是慘白的嚇人，回想起昨天夜裏見到他獨自哭泣的樣子，直覺告訴她，他在這件事情上絕沒那麼鐵石心腸……
她看見他胸前工作證上的名字，穆楠。
“穆楠，如果有人殺了人，即便是誤傷，他可以理直氣壯的對警察說‘我們會私了，不需要警方多管閑事’嗎？”任杏放緩語速，放低了聲音，“我知道可能你身份不一般，不然不會有那麼多人在為你圓謊，甚至不惜偽造劇本欺騙媒體和公眾來掩蓋線索。可是，你真的能欣然接受現狀，真的忍心讓受害者郜衡的境地雪上加霜嗎？”
她的話讓男人嘴唇不停的抖動，眼眶也迅速泛了紅。他低下頭去，帽子遮住了幾乎整張臉，任杏無法看見他的表情，隻有繼續動之以情，“我是個新入行的小記者，我不知道什麼叫利益權衡，我隻知道做人做事要憑良心。娛樂圈的水可能很深，但不能讓它淹沒我們的良心，你說是不是，穆楠？”
男人雙拳緊握，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啞啞開口，聲音裏隱著幾分哽咽，“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
任杏屏住呼吸，認真的聽著他的低喃，“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做，隻是杜嘉雯和他……”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刺耳的音樂聲，“Oppa 江南Style，江南Style……”
兩人同時抬頭看過去，倉庫氣窗邊藏身的方大偉正手忙腳亂的捏著手機，他那胖胖的身子連同攝像機一起暴露了出來。
男人的表情由驚轉怒，他狠狠推了一把麵前的任杏，“你在偷拍我？”
猝不及防的任杏被他一下子推倒在斷牆邊，手不小心按在了石渣上。她想解釋已經來不及，男人憤怒的迅速跑遠。
匆匆奔來的方大偉急忙扶起任杏，“小杏你沒事吧？哎呀，你的手劃破了！”
任杏看著自己滲出血跡的掌心，又氣又惱中，她揚手便向方大偉的襯衫胸口處拍去，“難怪你不讓叫你偉哥！你哪有偉哥那能耐！你隻會關鍵時刻掉鏈子！”
方大偉張大嘴看著她，嘟囔著抗議道，“咱不帶人身攻擊的啊，我天天起早摸黑的被你們這些姑奶奶們折騰，一時忘記把手機調成靜音也是情有可原嘛，你看你說這種話多傷我……”
“傷你？我還要揍你呢！”任杏憤怒的揮拳砸向他的肩膀，“眼看他就要說出真相了，這爆炸事故很可能另有隱情！可是你倒好，徹底給我攪黃了！你把他這條線徹底給我掐斷了！”
方大偉齜牙咧嘴的揉著肩膀，低聲下氣的賠著笑，“好了好了，事已至此，生氣隻能是給自己添堵，過去了就算了，咱們小杏不可能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對吧？”
“你閉嘴！”
任杏氣呼呼的往外走，方大偉一路緊隨，“我有罪，我錯了，等咱這案子結了我任你處置還不行嘛！”
任杏不理他，繼續快走，方大偉連忙拽住她，用紙巾給她擦著手，“你得趕緊去處理下傷口，別看是小石子劃的小口子，可那地方太髒，要是因公殉職就不好了。”
他的話終於把任杏氣笑，“呸，你才因公殉職！”
“笑了笑了，我就說咱們小杏最溫柔懂事寬容體諒善解人意嘛。”方大偉討好的笑著。
任杏瞪著他，“這次都怪你，要是晚上回去不能拿素材向周大叔交差，責任全在你！”
“沒問題，有功勞全是你的，出差子全我擔，就這麼定了！”方大偉義氣的拍著胸脯，任杏又捶了他一拳，懊惱說道，“你長點心吧，一會在杜嘉雯和楊導那邊要是再惹麻煩，晚上咱倆都難逃周大叔的魔爪。”
“再不會了，保證不會！”
“讓你調查杜嘉雯今天的安排，查到了嗎？”
方大偉一副將功補過的得意，“當然查到了，她中午有一場戲，然後會一直在休息車裏等傍晚的戲份，她獨處沒旁人的具體鍾點我都給你打探好了！”
“好，現在去突擊杜嘉雯！逮到一個是一個！”任杏果斷命令道。
“得令！”方大偉亦步亦趨的笑著。
端著盒飯的杜嘉雯拉開自己休息車的車門，剛坐穩把一口飯送入口中，坐在前排弓著身體的任杏忽然回過頭去向她笑著打招呼，“偶像，我們又見麵了，還記得我嗎？”
杜嘉雯被嚇了一跳，飯嗆在嘴裏，立刻咳嗽起來，任杏連忙跳過去拍著她的背，“沒事吧？對不起哦，嚇到你了！”
“你怎麼進來的？”杜嘉雯惱火喝道。
“我開門進來的！”任杏笑臉嘻嘻。
“你出去，上次冒充我粉絲套我的話，這次又想怎樣？”杜嘉雯向外推她，她死死倚住車座，將手中劇本裏有杜嘉雯戲份並做了顯眼標記的一頁指給杜嘉雯，語氣急促說道，“事故發生時，你明明和郜衡在演對手戲，可是為什麼你們全都撒謊？”
杜嘉雯吃驚不小，伸手去搶劇本，“你們這些記者太猖狂了，竟然編造出假劇本來！”
任杏靈巧躲過，將劇本收起，“是真是假你們心裏最清楚，你別瞞了，穆楠都告訴我了！”
杜嘉雯一怔，“你認識穆楠？”
任杏沒有回答，隻是直視著杜嘉雯的雙眼，穩聲說道，“是不是那天跑位不當的人其實不是郜衡，而是你？造成事故導致郜衡重傷全是因為你？隻因為你是個大明星，所以導演製片人甚至爆破師就都來袒護你，而選擇讓郜衡這個沒地位的新人承擔所有的責任？”
任杏的質問讓杜嘉雯愣了許久，她忽然漲紅臉色一聲低喊，“胡說！穆楠不可能這樣說！”
“穆楠為什麼不能這樣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你告訴我，真相是什麼？”任杏眼圈泛紅，聲音哽咽，“虧我那麼喜歡你，杜嘉雯，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真性情的女孩，不像很多藝人那樣世故。可難道你成了大明星大紅大紫事業越走越順，就連心也變狠了嗎？郜衡已經傷成這樣了，甚至以後可能都沒法再走演藝這條路了，你們卻還把責任推到他頭上，往他傷口上撒鹽？”
杜嘉雯認真的看著任杏失望而難過的表情，慢慢的，眼睛也泛了紅。
“你說吧，我不錄音。”任杏一把扯掉自己藏著的別針話筒，向她證明。
杜嘉雯輕歎了一聲，低啞喃喃道，“我也不想欺騙誰隱瞞誰，我心裏也一直難受，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誰都沒想到會這樣。”
她頓了頓，表情變的十分傷感，“好吧，是的，原本該受傷躺在醫院裏的人是我，是郜衡在最危險的那一刻拚力把我甩了出去，自己卻失去了躲避的時機……”
回想起當時驚心動魄的那一幕，杜嘉雯控製不住自己，忽然掉了淚，任杏連忙遞給她紙巾，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試探問道，“難道，真的是你跑位失誤，大家都在為你的錯誤掩蓋？因為你很紅，不能有這樣的負麵消息？”
穩定了些情緒的杜嘉雯緩緩搖了搖頭，“我們倆都沒有跑位失誤，一切都是按設計正常進行的。隻是……”
“隻是什麼？”任杏越發的雲裏霧裏。
“你手裏有劇本，你看到的，事發那場戲原本是要求我和郜衡擁抱在一起，然後倉庫爆炸，我們逃出，但楊導忽然在現場臨時要求我們擁抱後要接吻，然後爆炸再起。”杜嘉雯歎著，“所以我們就接吻了……”
“吻戲？即將生離死別的戀人擁抱接吻，韓劇式的浪漫？”
“對。”杜嘉雯點頭，“本來現場有工作人員喊口號，要喊到10才爆炸的，我和郜衡擁抱在一起旋轉，然後再接吻，再向著倉庫門口移動……誰知道剛喊到5，我和郜衡剛剛吻到一起的那一刻，爆炸竟然提前響了……”
杜嘉雯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瘋狂的墜落，“是郜衡救了我，他借著旋轉的力量把我用力甩了出去……不然我不敢想象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我沒想到以前並沒有什麼交情隻是因這個戲才認識的郜衡，關鍵時刻竟然會不顧一切的救我……”
任杏也紅了眼睛，“所以你特別關心他的傷勢，冒著被偷拍的危險也要前去醫院看望他？”
杜嘉雯輕輕點頭，任杏皺起眉，“所以，真的是爆破師的全責？穆楠按早了，才會發生這樣大的事故？”
杜嘉雯無聲默認，任杏有些氣憤，“約瑟夫團隊不是很厲害嗎？穆楠怎麼會這麼不專業？”
“全是因為那場臨時加上去的吻戲。”杜嘉雯歎道，“穆楠意外看到我和郜衡接吻，一時難以接受，所以心慌中按早了爆破按鈕。”
任杏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穆楠暗戀你是不是？”
杜嘉雯猶豫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穆楠喜歡郜衡，他們是戀人。”
“啪”的一聲，任杏手裏的劇本掉在地上，她的眼睛都快瞪出來，嘴也張成了O型，“啊？！”
出了杜嘉雯的休息車，任杏一路低著頭，快步向停在影視基地出口處的采訪車走。她的腦子裏還滿滿都是杜嘉雯那些話，一時有些消化不來。
方大偉在她身旁緊隨，一直邀功嘮叨著，“剛才太驚險了，我簡直就是邱少雲轉世，匍匐在車窗邊，高舉攝像機，一動不動，既要忍著烈日燒烤，還要防止被杜嘉雯發現，更要時刻盯住尋像器……”
“哎，小杏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啊？我告訴你啊，咱這雖然是從車外仰拍，玻璃有反光，但絕對看得清裏麵的人形，要是你不拔掉話筒就更好了，配上聲音那絕對3D大片的效果有沒有！可惜你怎麼把話筒給拔了呢，那個小別針挺隱蔽的啊……”
任杏始終低著頭一直沒理他，他以為她還在生他的氣，繼續討好道，“我們接下來去堵楊導還是袁山？隻要你發話，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跟你去！”
任杏忽然站住，秀眉微蹙，“我們晚些再去采訪，現在先去醫院看看郜衡！”
“啊？”方大偉有些頭大，“你又不走尋常路，小心周道尅你啊！”
“那我也得先去醫院。”任杏固執的說著，飛快的跑向采訪車，一頭鑽了進去。方大偉扛著設備大汗淋漓呼哧帶喘的小跑緊跟，胖臉上的五官已經痛苦的扭成了結。
江都醫院。
燒傷科高級病房。
病床上的男子背對著房門，側頭向著窗外，不知是睡還是醒。原本相貌英俊的一張臉，如今因傷蒙了厚厚的紗布，早已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為他檢查換藥的護士看著他，低低的輕歎著。
病房不遠處的走廊裏，楊文濤和袁山圍住主治專家錢主任，不無擔憂，“他的情況現在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