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跳下“黑冰”,驟然覺得自己已經不會走路了。
“腰……好疼噢!”她一邊揉著自己的後背,一邊表情淒慘地說,“以後堅決不騎馬!……喂,你那是什麼臉色?”
她在前麵直不起腰地走著,布卡卻黑著一張臉,神情低落地跟在後麵。艾薇騰地一股怒火衝上頭來,雖然布卡不明不白地被派上戰場,也許與她也脫不了幹係,但是他現在那副好像別人欠他很多錢的樣子,真的讓她很不爽。
她真想衝上去,揪住布卡的領子大罵他一頓,但是思忖再三,她忍住了。仔細想想,他一定是因為自己首戰不利而消沉吧,這也正常。想到這裏,她轉而采用起了委婉的語氣,“溫柔”地問道:“布卡,怎麼了?”
布卡抬起頭,看了艾薇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走上前去,一把將艾薇的手臂拉了過去。
“疼,你輕點兒呀!”艾薇不由得齜牙咧嘴了起來,肘關節摔腫的地方還很疼呢,布卡怎麼這麼大力。
紅發的少年俊俏的臉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翠綠的眼睛裏驟然失去了往日明朗的顏色。他從隨身的口袋裏拿出了草藥,艾薇帶著懷疑地看著那堆黑糊糊的東西,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拒絕他。布卡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一邊輕輕地拉起她的袖子,一邊說道:“這是我們村子的秘藥,百年來一直為西塔特村的武士所獨用,效果是很驚人的。”
布卡把藥輕輕地塗在艾薇的胳膊青腫的地方,霎時間艾薇就有一種涼涼的感覺,火辣辣的疼痛感減輕了不少。古埃及的醫術,果然還是有它獨特的地方。布卡慢慢地把藥塗開,一句話也不說,氣氛驟然靜謐得有幾分尷尬。艾薇想主動地說些什麼,於是道:“果然,不愧是孟圖斯將軍啊,這麼快就接應過來了,剛才走得匆忙,沒有和他說上幾句話,等一會兒會師,你們就可以好好敘敘兄弟之情了。”
布卡看了艾薇一眼,悶悶地垂下頭去。
“不過赫梯的人,居然會傻乎乎地就那麼追上來,難道一點腦子都不動嗎?”
布卡又拿出點藥給艾薇的胳膊塗抹了起來。
“瞎,你這個人!”居然拿本小姐的話當放P,艾薇額頭上的青筋都快暴出來了,眼看她就要抄起手邊的軍旗扔到布卡的臉上,沉默的少年終於開口了。
“西塔特村……”啥?艾薇為這沒有邏輯的話語驟然懵了一下,布卡就繼續講了下去,“西塔特村的武士,世世代代都有兩樣最重要的東西。”
艾薇愣愣地看著他,少年火紅的頭發就好像晚霞一樣美麗,他翠綠的眼睛就好像清澈的深潭一樣純淨。他認真地說著,艾薇這時突然發現,原來布卡並不是一個平凡的小毛孩,他其實是一個十分、十分俊美而充滿英氣的少年。
難怪舍普特會一直看著他……
“第一樣,是視為終身摯友的動物,我們養育它、與它並肩作戰,誓言不棄不離,就好像路之於我,黑冰之於我的兄長。”
艾薇點點頭,路確實是和布卡一直在一起的,所有的戰役,路就好像探路兵一樣飛在前麵,有路的地方就有布卡,有布卡的地方就有路。
“第二樣,是我們願為之效忠的‘主’。”
“‘主’?”
“西塔特村的武士,多半都是對法老宣誓忠誠不二的,法老就是他們的‘主’。他們願將生死交於陛下,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如果陛下因為心血來潮而想他們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如果陛下想他們塗炭生靈,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刀劍架在小孩子的脖子上。”
“這不是愚忠嗎?”艾薇不由得輕輕地歎息出聲。
“選定‘主’的權利是被武士們自己擁有的,然而一旦選定一個‘主’,除非那個人拋棄自己,不然一生一世都要追隨那個人,即使不分黑白、不辨是非。被‘主’所摒棄的武士,相當於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即使回到村子裏,也會被嘲笑謾罵。因為如此,由於錯選‘主’,而發生的種種悲劇數不勝數……或許改日我可以慢慢給你講幾例。”布卡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凝重的悲哀,仿佛幕幕慘劇正從他眼前掠過,接著,他的眼神又漸漸恢複了堅定,“布卡也到了選擇‘主’的日子。十八歲,就是要選擇效忠一生的那個人的日子。”
布卡所希望效忠的人,不就是法老嗎?這麼長時間走來,艾薇的耳朵都快給磨出繭子來了。沒有必要再舊事重提了嘛……
“布卡心中希望以一個人為‘主’,願為那個人奉獻生命……”少年望著艾薇,眼中閃耀著難以形容的神色,“但是,因為一件事情……我,猶豫了。所以,我……才請求出征,我,想獲得榮譽、想證明實力,這樣,我……才能,才能……”
不知為何,他的言語變得斷斷續續起來,臉頰漲得通紅,即使是透過他那健康的古銅色皮膚,依然可以看得出來。他支支吾吾地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好像說出那句話比登天還難。
到底是怎樣的句子呢?艾薇想等他說完,可是驟然,布卡的眼神透過艾薇凝固了起來。還沒等艾薇轉過頭去,他就已經喃喃地出了聲:“陛下……”
這兩個字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於艾薇卻好像五雷轟頂一樣,她霎時間無法移動。
布卡稱作陛下的……隻有可能是那一個人吧。
但是那個人,現在不是應該與真正的奈菲爾塔利一起,好好地待在底比斯嗎?
小規模的邊境侵擾,犯不上所謂“禦駕親征”吧!
那麼那個人,究竟為什麼……會來這裏……
“奈菲爾塔利。”
冰冷卻熟悉的聲音宛若一枚炸彈在腦袋上炸開了,布卡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慢慢鬆開了正在給艾薇上藥的手,退後幾步,單膝跪在了地上。
艾薇當時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快點戴上黃金鐲,離開這個地方。既然心意已決,她可不想再見到他!以免又會讓她產生不自覺的動搖,而且,她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如果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後果好像會很嚴重似的……她倔強地不回頭,匆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一直帶在身邊的背包不翼而飛了。
“奈菲爾塔利,你是在找這個嗎?”
那聲音冷漠而平穩,聽不出這淡淡的語氣下究竟隱藏著如何的心思。
艾薇擦了一下腦門上突然冒出的冷汗,咬了咬牙,看來,不回頭不行了。
一直以來,艾薇都覺得拉美西斯的臉在過去的幾年裏多半是得過某種類似於“麵癱”的疾病,看不出喜怒哀樂,更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麼,隻好讓周圍的人去猜。猜準了雖然沒有什麼獎賞,但是猜不準的麻煩可就大了。這一次,艾薇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盤算著如果又是麵對著一個平板臉,自己該做何反應,但轉眼卻因為拉美西斯破天荒明顯的表情幾乎欣喜地要雀躍了起來,有表情了啊,居然有表情了啊!
他在生氣!
他是在生氣……啊?生氣啊!
拉美西斯的左手緊緊地拿著艾薇的書包,右手握著鞘上沾有血跡的寶劍,一步步緩緩地走向艾薇。他抿著嘴唇,濃濃的眉毛緊緊地糾在一起,琥珀色的雙眼裏竟然有了幾分肅厲的煞氣。
法老如此明顯的怒氣,是周圍的軍士、官兵所從未見過的。大家不由得本著明哲保身的態度,自動地退到兩旁,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更別提上前勸阻他了。
艾薇覺得自己渾身一寒。
她要死了,她真的感覺自己會死。
他那個樣子,簡直就好像要用手中的寶劍硬生生地把她剁碎,然後還要銼骨揚灰一般。
這個念頭一蹦進腦海裏,艾薇本能地跳了起來,快速地衝著與拉美西斯相反的方向跑去。不管怎麼樣,能跑遠一點就是一點吧!她還不想這麼早死啊!
拉美西斯見艾薇轉身就跑,眼中的肅殺之氣不由得更為強烈。他把背包往邊上一扔,拽過身邊的戰馬,一躍而上,就要起身追向艾薇。尚未起步,布卡突然從旁邊站了出來,穩穩地跪在了法老的馬前,抬起頭來,翠綠的眸子堅定地看著拉美西斯。
“陛下,請您放過奈菲爾塔利殿下吧。不管有何傳言,殿下這次成功地幫助擊潰了赫梯軍隊,並救出了屬下。如果陛下要怪罪,就請怪罪屬下吧!”紅發的少年誠懇地說著,全然不怕拉美西斯會一個衝動將他踩在駿馬的蹄下。
“滾。”
拉美西斯隻是冷冰冰地甩出這樣一個字。
“陛下,請您不要為難奈菲爾塔利殿下……”
布卡的話還沒有說完,拉美西斯右手一低,寶劍隔著鞘便挑起少年扔到一邊。隨即,未等到布卡反應過來,拉美西斯雙腿一夾戰馬的肚子,那馬便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也似的衝了出去,揚起了一路塵土。
布卡摔坐在一旁,兩邊的軍士慌忙扶起他。少年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陰霾的神色,定定地望著飛馳而去的年輕法老。
如果艾微出了什麼事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