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床很高,而段寂宸輕握著的莫離劍就在小床之上,小塵晞眼看就要用手抓到了。幾乎是下意識地,段寂宸慌忙地把劍移開,並迅速藏到了身後。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猛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在那一刹那竟然緊張不已,竟然擔心那啥也不懂的小家夥,會因為小手碰到鋒利的莫離劍而血流不止!
意識到自己心底深處的緊張與恐懼,段寂宸驚訝不已,也感到挫敗不已!
原來,自己根本就無法對小塵晞下手!
原來,自己竟是如此擔心他的安危,甚至擔心他會受到哪怕是一丁點的傷害。
淚水未幹的小塵晞,看見父皇那緊張的動作,以及奇怪的表情,竟突然間破涕為笑,手腳也興奮得亂揮亂動起來!
那破涕一笑,把段寂宸徹底驚住了。那張酷似他,同時也越來越酷似她的小臉,在開心笑起來之時,竟浮現出兩個小小的、淺淺的笑渦!
多麼像她!
段寂宸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想起了,每當她真正開心快樂地笑的時候,臉上都會顯現兩個淺淺的梨渦。
天知道,此刻,他有多麼想見到她……
一念起,心頭再次猛烈一震,兩邊眼窩瞬間一熱,段寂宸垂下雙眸,雙睫一眨,兩道熱淚便無法阻擋地衝出眼眶,溢了出來!
幾乎是難以置信地,他一麵微張薄唇,粗喘著氣息,一麵不得不放任淚水決堤而出!
在記憶中,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此生,何時流過淚。
他人生最早的記憶,仿佛就是從六歲的那一天開始的。他記得,那個小宮女如何狠心地將他推落湖中;他記得,落入水中嗆溺將死的痛苦感覺;他亦記得,被人救起後,姑母如何憤怒地下令將那小宮女抓了起來,而之後趕來的,便是一臉故作莫名神色的查氏,以及搖頭歎氣卻又無可奈何的父皇!
他記得,當時小小的他,在整個事件中,並沒有流下一滴淚水。
此後,是被送至月國做質子,受盡冷眼與折磨,而後又逃回北國,曆盡明槍與暗箭,但他從來不記得,自己何時曾在人前落淚,或是在深夜暗自垂淚。
從小,他便隻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暗暗苦思該如何活命,該如何麵對那些冷嘲熱諷,明槍暗箭;而到了白天,他便可以帶著溫煦的笑意,麵對所有忠於他或要奪他性命的人!
因此,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心很硬。硬到可以不為自己的命運悲泣,更硬到可以不為別人的悲慘命運所動。他不知道,一個人是否真的可以近二十年都不流一滴淚,然而,他真的不記得,自己何時哭過。
直至此刻,他才終於發現,原來他也是會流淚的!
而流淚的感覺,竟然是如此奇異!就如缺了堤的河水,就如奔騰不息的大江,流出了,便再也難以收住!
此刻,他是如此想念她!他想看到她,哪怕隻是見一見也好,哪怕她仍然恨他入骨!他所渴望企盼的,隻是看她一眼,看她是否依然安好,看她那神色是否仍然那樣淡定從容,卻那樣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