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帝會做戲了(1 / 2)

皇帝竟也變得聰明了!他裝著很難受,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低著頭,彎著腰突出了駝背,跟醫生走向了醫務室。

在和皇帝溥儀一道勞動時,溥儀最不愛聽有人說:“咱們是難友……”這類話,他總愛聽“新”字,遇見“新”字就喜歡。他說:“你新鳳霞就是最好的,而且是很有意義的。杜聿明、杜建時就最喜歡說:‘咱們難友們在一起要原諒……’”可是溥儀幹什麼事都要出點兒差錯,拿東忘西,記性太壞,有時剛放下的東西就找不到了。可是又有些事,他會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記得杜聿明對我說:“溥儀雖是歲數不小,社會上的人情世故、生活勞動經驗太少了。”

沈醉為人厚道,說:“一個人生下來從剛剛會說話了,就被做了木偶傀儡,他的一行一動就在別人指使下幹事,也夠可憐的呀!我常常替他做點兒事,就是同情他的處境,難友嘛,就是要幫助……”

我們在說溥儀,杜聿明認為溥儀不會注意,也不會多心說他,反正溥儀很簡單,不怕人說……可是這次皇帝溥儀他真的聽見了,他生氣地小聲嘟嘟囔囔地說:“誰可憐誰呀!還不都是犯過罪的人呀,大家都是各有不幸的道路,不同的遭難。要知道那是在人民麵前犯罪就不會幹了,我喜歡人家同情幫助,可不喜歡人家可憐我,叫我難友,我是改造好的新人。再說誰可憐誰呀?都是又可憐、又可恨!”

杜聿明看出了溥儀心裏有點兒不大滿意了,沈醉用話有意岔開說:“人生道路彎彎曲曲,誰也難以預料自己,從記事就選擇一條永遠平安享福的道路,可是你溥儀得到新生道路,是被宣布特赦的第一人,難道這不是最新生最慶幸的事嗎?要想想這些……”

沈醉這段話,我聽了很新鮮,可是溥儀皇帝又一下子驚喜了,他本來情緒有點兒低沉,這段話讓他激動了,忽地站起來,用雙手撣撣坐在台階上沾的土。這麼多人都是坐在地上、台階上,他這一站起撣灰,個子這麼高,大家對他旁若無人大撣灰,都吃了他撣的灰而對他提意見:“唉……老溥、溥儀……別拍灰了!我們臉上都是灰了,你呀,心中就是沒有別人……快別撣了。”溥儀這才感覺撣了大夥一身灰,又點頭行禮說:“又做了壞事。”

溥儀又重新坐在台階上,四平八穩,不緊不慢帶有節奏的一口地道的北京話,句句實在,字字清楚。他說:“那是1959年……”

杜聿明說:“又是那段,成了祥林嫂訴苦了。”

沈醉說:“你快講講你那幸福事。”

溥儀接著說:那是1959年9月17日後,1959年12月4日,特赦令對在押的偽滿洲國戰爭罪犯愛新覺羅·溥儀,男性,54歲,滿族,北京市人。該犯關押已經10年,在關押期間,經過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經有確實改惡從善的表現,符合特赦令第一條的規定,予以釋放。皇帝像背戲詞一樣熟練地一字一句念出來,大夥都笑了。

我是頭一次聽,心裏還真有些感動!溥儀又哆嗦地從口袋裏拿出那隨身帶的小本子,又對我仔細地介紹說:“新鳳霞,你看看,這是我記下的,一字不錯,人不能忘了好呀。特赦那天釋放我們的是遼寧省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劉生春,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特赦大會上宣布的。當天被特赦的還有9人,他們是:偽滿戰犯郭文林、國民黨戰犯孟昭楹、趙金鵬、周震東、杜聚政、業傑強、唐曦、白玉昆、賀敏。他們也都獲得了新生,這個日子是我一生也不能忘的呀!也是我的新生,我把這天當做我的生日了……”

杜聿明說:“看看,這下子又叫老沈把你的話題勾出來了。”

溥儀的眼裏又有淚水了。我聽溥儀說出他特赦這個日子,心裏轟的一下子!因為我雖不是戰犯,但也是1959年12月,我也是同的這張照片中,可以看出溥儀內心的欣喜已掛在臉上。

樣的感受!看見溥儀沉重的情緒,我也難過得兩眼潮濕了!杜聿明問:“新鳳霞,你怎麼了?也哭了,替老溥興奮感動的是嗎?為了溥儀的事也傷心了?”

我雙手擺著解釋說:“不……不,我有親身體會……”

皇帝說:“怎麼,新鳳霞也是戰犯?也是難友?我怎麼不知道哇?你怎麼是……”

沈醉說:“老溥,你聽著,別亂說。”

大家情緒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慢慢冷靜下來對大家小聲說起我的一段經曆,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西北風吹著樹唰唰地響著,看管人也找地方休息去了,我們這夥勞改隊的人很輕鬆地借休息談心,這是當時很難得的機會,我說:“自1957年我被劃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右派分子就成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