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慌忙帶了家屬和幾個隨從,趕著兩輛馬車從鹹陽出南門,渡過渭河,向東逃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寒鴉背著夕陽餘輝,結隊歸林。商鞅急於逃離秦境,匆匆趕路,來到關下,不想被守關軍士攔住,聲稱:“商君有令,黃昏後非公事不得出城。”
商鞅這才意識到必須投宿住店。他來到一家旅店,要求住宿。老板走出來說:“請拿出證件。弄不清身份,我會被殺頭的。這是商君的法令,違背不得呀。”商鞅仰天長歎:“我這是作法自斃呀!”
商鞅來秦國已經二十四年了,變法取得很大成效,秦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庫充實了,糧食也有盈餘,大家都遵紀守法,整個國家井然有序。當然,最難受的貴族,他們的悠閑從容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
商鞅這位實幹家,隻知道奮勇向前,對周圍的人感受考慮得比較少。他是一個意誌強大、心腸比較硬的人。
自從國家設立了郡縣,中央集權得到了加強,國家可以直接向基層任命地方官,地方官直接對國王和大良造負責,定期彙報工作。商鞅的工作很不輕鬆。
一天,他正在燈下批閱文件,剛看了幾卷,仆人就進來說:“有位趙良先生來求見。”
“趙良?”商鞅想了想,曾有位朋友向自己介紹過這個人,據說是一個平民知識分子。商鞅對平民中的知識分子是比較重視的,他從這種人中挑選過不少能幹的官員。所以,他吩咐仆人道:“請他進來吧。”
客人穿著布衣,態度沉著而冷靜。他跪坐在商鞅的對麵,抬頭端詳著這位威震秦、魏的商君。商鞅含笑等待著客人開口,可是客人許久不說話。
商鞅惦記著《兵法》的寫作,就催促客人說:“我很希望得到先生的指教。”
“不敢。”趙良說:“我是一個卑下的人,不應該貪圖名位。如果在你麵前說多了,豈不是貪圖名位嗎?所以,我不敢多說。”
商鞅聽了這話,感到很不高興。他想:“這不是諷刺我所信任的那些官員‘貪圖名位’嗎?也可以說,他就是諷刺我‘貪圖名位’!”他忍住心中的不快,問道:“那麼,先生對我在秦國的政治作為有所不滿,是嗎?”
“啊,啊,我說吧。”趙良慢吞吞地說:“……一千個人說奉承話,不如一個人說真話。周武王能接受真話,所以興盛起來。大人不反對周武王吧?那麼,就讓我說真話而不要見責,好嗎?”
“周武王?”商鞅並不象趙良那樣崇拜周武王。可是他為了要聽真話,就把膝蓋向前移動,和客人更靠近一點,和藹地說:“奉承話雖然甜,卻是使人受害的;真話雖然難聽,卻象苦味的藥,能給人治病。先生對我說真話,好像給我治病的藥一樣。我願老老實實向你求教,你不必客氣吧。”
趙良望著商鞅,隔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秦國自古以德教民,人民也能為國王效忠。你隨便改變秦國的禮製,用嚴刑峻法處罰貴族,這是積怨蓄禍。《詩經》說:‘人而無禮,胡不遄死?’你破壞舊禮,恐怕不是長壽之道吧?公子虔受刑後,閉門不出已經八年了。你還殺了祝歡,黥了公孫賈,這都是不得人心的事啊!你出門的時候,魁偉強壯的人在車上護衛,持矛操戟的人在車旁跟著跑。沒有這些,你就不敢出門,這是為什麼呢?還不是因為結怨太多,怕人報複嗎?《尚書》說:‘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你不靠仁德而專靠暴力,這不是很危險的嗎?”
商鞅冷笑了一聲,問道:“依你說,應該怎樣呢?”
商鞅這樣毫不在乎的神氣,使趙良感到意外。他有些緊張、害怕。但是,他是在奴隸主貴族的指使下,來向商鞅威脅訛詐的。他猖狂地繼續說下去:
“依我說嗎……我看……大人,我看大人不如把封地交還國王,自己找個偏僻的鄉下住下來,種點菜過日子,勸國王起用那些被壓製而沒有做官的人,尊敬那些有功有德的貴族,那麼,你也許可以過幾年太平日子吧。否則,國王一旦去世,秦國用來收拾你的辦法,難道會是輕鬆的嗎?你的滅亡就會立刻來到啊!”
商鞅一麵注意地聽,一麵思索著:“原來他是貴族派來的說客。”
他想了想,堅定地說:
“謝謝你,趙良先生。不過,我知道:懷疑自己行動的人,是不可能有成就的。我實行變法,早就預料會遭到某些人的痛恨和反對。可是,秦國必須變法才能富強,這個大勢是不會改變的。就是我辭了職,躲到鄉下去種菜,井田製也還是不能恢複的。假如有誰想恢複到古代去,那無異於緣木求魚。至於我個人的榮辱安危,我決不縈懷。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我也要闖!”
商鞅的話鏗鏘有力,聲震屋瓦。趙良歎息一聲,說:“我敬佩大人的勇氣。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