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將煮沸的水倒入茶壺,隨著水勢漸漫,甜聲說道:“雨漲秋池。”
此時的龍少驄,就像欣賞一份優雅,感覺不是少女在沏茶,而是少女也在茶中,圓月清風之下,茶還未飲,心已沉醉。
這句“雨漲秋池”乃出自唐代李商隱的“問君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時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本是送別、思君之句,竟被綠蘿用於品茶之中,真是別有一番韻味。
緊接著,又聽綠蘿說道:“飛雪沉江……春染碧水……綠雲飄香……”隨著一個個靈動的名字,纖纖素手將茶葉投入壺中,頓時好似白雲翻滾,又如雪花翻飛,煞是好看。而隨著葉入杯底,清水澄碧,竟淺韻出春芳氣息,讓人心滿愉悅。
就在龍少驄看的出神之時,綠蘿將茶壺端至他的身前,說道:“請君品觀色澤,輕嗅茶香。”
龍少驄抬眼觀瞧,隻見碧綠的茶芽,碧綠的茶水,片片嫩葉於水中飄擺,好似綠雲翻滾,一時間蒸汽氤氳,茶香四溢,清香襲人。
這一聞入心的感覺,頓時讓龍少驄嗅到了一股鄉情,雖然自己老家並非碧螺春的產地江蘇,但身在異國皆為客,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情懷悠然而生,不由得問了一句:“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綠蘿聞聽此言,噗嗤一笑,心想這個呆子又說的甚胡話,隻得淡淡回了一句:“小女子來自四國島,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喔……”龍少驄頓覺失態,微微一笑,表示歉意。對方雖是大秦後人,但時間已過千年,自然以日本族人自居無異,和她論起中土鄉情,真是唐突了。
此時,綠蘿已經優雅的將茶杯斟滿,親手端給龍少驄,說道:“請大人品這第一杯,初嚐玉液。”
龍少驄雙手接過茶杯,輕輕觸及到了對方的纖纖玉指,隻感覺柔滑細膩,茶雖未入口,卻已馨香滿懷,心曠神怡。
在美目注視之下,他將茶杯湊近唇邊,剛想飲用,卻又聽綠蘿說道:“這第一杯應趁熱,連續細品。頭一口如嚐玄玉之膏,雲華之液,感到色淡、香幽、湯味鮮雅。”
龍少驄照綠蘿所說,細細品了幾口,果然味覺悠然,美輪美奐,說道:“茶湯入口甘淡,味覺甚佳,可細細品味,於淡然中卻別有一番滋味,且幾乎沒有苦澀。不知姑娘施以何種妙手,竟達到如此至臻至美境界。”
綠蘿團扇遮口,嫵媚一笑,回道:“茶道講究五境之美,即茶葉、茶水、火候、茶具、心境,大人可品出此茶之境,美在何處?”
龍少驄閉目回味了幾番,開口說道:“姑娘所沏之茶,五境具美,但非要論個高低,少驄認為應是茶水最佳。”
綠蘿拍手笑道:“大人果然好見識,此茶所用之水,乃是取自富士山的高峰積雪,融化之後封在壇中,埋於土下,經曆了數個春秋,方才啟封煮茶。”
龍少驄聞言,不禁嘖嘖稱奇,歎道:“怪不得這香氣新鮮持久,清高且長。”
“唐人有雲,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富士山乃是日本第一高峰,其境自是獨特,不知大人可曾登臨富士山,一覽天下雄偉。”
“所謂高處不勝寒,少驄緣薄,從未親臨富士山,但與其登高孤寂,卻不如立於曠野間,感天地蒼茫,居於屋簷下,享煙火人家。”
綠蘿聞言,不再搭話,而是又將茶杯斟滿,說:“請大人品第二杯,再啜瓊漿。”
龍少驄依言,又深品一口,頓覺茶香更濃、滋味更醇,並感到了舌本回甘,滿口生津的韻味,不由得連歎三聲“秒”字。
“大人,飲完這第二杯茶,可否有新的感悟?”綠蘿抬眼問道。
龍少驄意猶未盡的回道:“這第二杯茶著實讓人回味無窮,少驄雖然生性愚鈍,但也從姑娘這茶道之中,想到了人生的三種境界。”
“大人所悟,定是非凡,小女子願洗耳恭聽。”
龍少驄擺了擺手,說道:“這並非少驄所悟,不過,說於姑娘知道也無妨。少驄鬥膽,想給姑娘這二杯茶,另起兩個名字,請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喔……”綠蘿聞言,眼波輕閃,喜道:“大人但說無妨。”
“這第一杯茶,少驄稱它為‘天涯路’,第二杯,稱之為‘人憔悴’,不知姑娘以為如何。”
綠蘿初聽這兩個名字,甚覺疑惑,低頭思索片刻,也是不解其中含義,於是躬身問道:“小女子愚鈍,還請大人賜教。”
龍少驄此時興致頗高,朗聲說道:“這第一杯茶,味淡閑雅,清高綿長,讓人不覺苦澀,徒生再飲的欲望,正合中土宋代時期一首詞中所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此乃人生第一境界,初入塵世,不諳世間疾苦,往往喜歡登高望遠,心係天涯。”
“這第二杯茶,滋味醇厚,苦澀之感頓入心房,其味覺和第一杯飲下後,心中所盼大不相同,但茶已入腹,甘澀之味,又讓人回味無窮,不忍舍棄。正合人生的第二個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入得塵世,曆經風雨跋涉,所得所失,自與初時登高所願大不相同,卻又不能隨意放棄,唯有飲盡苦澀,憔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