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惠州失敗後的革命大勢(1 / 3)

這次惠州起義的失敗,菲律賓軍械不能如期運到,可以說是一個最大的原因。孫先生因此在失敗後不久,就從台灣回到日本,把這事詳細查究。孫先生一到了日本,才知道日本同誌也正在一致地非難中村彌六,但孫先生為息事寧人起見,隻要求大倉會社償還原價六萬五千元,以便轉交彭西,了卻這一個責任。可是大倉會社因中村從中得到太多,隻答應拿出一萬二千五百元。這時犬養毅和遠藤諸人,也非常憤怒,一聽到大倉會社的話,就格外攻擊中村的見利忘義,同時又發現中村偽造的函件和印章等,中村的人格,更宣告破產。東京《萬朝報》把這一切欺詐的情形,都盡量地發表出來,事情愈弄愈糟了。犬養毅因中村是進步黨黨員,有關全黨的名譽,就派人要中村自行脫黨,但中村竟不肯,犬養毅就用總務委員的權力,把他開除黨籍。孫先生也因為中村毫無誠意,請了兩個律師三善和梅井,想在法庭起訴。但後來經過詳細地研究,知道這事情與中、日、菲、德四國都有關係,牽連太多了,可以變成一個國際的極大交涉,不是一下子可以解決的。恰恰這時候,頭山滿出來調停,勸孫先生收回中村的賠償一萬三千元,孫先生也就答應了,這一場很大的風波,就算了結。

這一個騙案草草了結了,孫先生因為有事情,就派宮崎到上海去一下。宮崎在這案情中也是一個重要人物,他因為發現受欺詐,也盡過許多奔走的義務。但他到上海以後,許多日本同誌竟對他大不滿意,惡聲四起,甚至有的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告訴孫先生。這大概是同誌的誤會吧!孫先生也不想窮究這事情,就沒有什麼動作。不久,宮崎從上海回來,到橫濱去見孫先生。宮崎所辦的上海的事情,沒有什麼成績,孫先生也不責難,卻把這信拿出來給宮崎,很溫和地說:

“你到上海去的幾天中,許多同誌對於你有很多閑話。”說著隨手把信拿給宮崎看,接著又說:“你看了這封信,不必動怒,古往今來的事情,都是成則爭功,敗則嫁罪;英雄的誌氣,就像螺旋式的槍彈,要打破疑難的空氣而往向前去,決不後退,所以你不能因此就失去向前的決心。”

宮崎出乎意料地讀到這一封攻擊他的信,但聽到孫先生這樣的一番話,也就心中爽然,再沒有像在“佐渡丸”中那樣的偏激的感情了,孫先生等他讀完了這封信,就拿來燒掉,笑著說:

“你胸中如果有一些不平靜的波動,就像這信一樣把它燒去了吧。”

宮崎很滿意地回到東京。犬養毅也為同誌間對於宮崎有誤會,特邀集了許多日本同誌,設宴調解,在歡樂的宴會中,終於因為內田良平的窮問,頭山滿又因事未到,無從解釋,宮崎和他就拔刀惡鬥,結果宮崎的額上受了傷,經過十多天才痊愈。事後,宮崎悲憤交集,就寫了一封長信給孫先生,詳述這次解決菲律賓軍械案的經過。這是顯然的,他受了委屈後的訴苦,也可看出他對於孫先生慈祥偉大的氣度的感動的深刻。我們從他這一封長信中,卻可以看出當時這案情的真相,也是一件無意中留下的革命史料。

當孫先生在日本交涉菲律賓軍械的時候,廣東都督德壽已密奏滿清政府,通緝孫先生等,同時,因為史堅如的事情,更注意到楊衢雲。但孫先生遠在日本,滿清政府是無可如何的;楊衢雲在香港,也不是廣東都督勢力所能到達的。隔了不多時,德壽就賄買了一個陳林,把楊衢雲在香港暗殺,這時楊衢雲正在學塾中授課。孫先生接到這個消息,非常悲痛,就於十二月七日在橫濱永樂樓開會追悼,當眾演說楊衢雲的生平事跡,並發起募捐,以撫恤他的遺屬。同時又用了自己的名義,代發訃告,寄發各地同誌。楊衢雲為人好虛榮,意誌薄弱,兩次起事,都出了亂子,但他畢竟也是最早發起革命的一個人,孫先生於公,固然不滿意他,於私是一個情深手足的同誌,所以這樣地悲痛,這樣盡力為他謀劃善後。那時革命黨人的情義,是何等的深厚而親切啊!

從惠州失敗到楊衢雲的被刺,一個未盡的餘波,到這時暫告平息了。第二年,紀元前十一年(1901年)滿清政府因為義和團的變亂,引起八國聯軍的大禍,議和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就是由滿清政府拿出賠款四百五十兆兩:這是最惹起人民反對的一件事,因為這亂事是由政府造成的,但這樣巨額的賠款,卻必須從人民的骨血中榨取。因此海內外誌士,都感到滿清政府是失望了,就漸漸地傾向革命,對於孫先生也不像從前一樣地不敢接近了。那時,東京留學生的思想言論,都集中於革命問題,吳祿貞在留日學生會館演說,比會館為美國費城的獨立廳;洗翔雲、戢翼暈、張溥泉等也發起創刊《國民報》,鼓吹民族主義。馮自由、馮斯樂、王寵惠等組織廣東獨立協會,孫先生也加以讚助。那時,漢口起事失敗而逃亡日本的人也很多,梁啟超還是在橫濱辦《精議報》、《新民叢報》,常常到孫先生這邊來談話,但議論始終不能接近。孫先生到東京時,就在對陽館做會客地點,去見孫先生的人,絡繹不絕,革命的空氣,已籠罩了留日的學界。

時代不斷地前進,革命的思想終於取得了領導時代前進的主力。在這時代以前,因為國人由於傳統思想的支配,對人是崇拜士大夫階級,對政治則君臣之義,超於一切。因此當戊戌變法進行的時候,康有為、梁啟超一流人物,在國內的聲望,居然高於孫先生。康有為是出於所謂“以理學傳家”的家庭,且新由舉人得中進士,他的主張又是迎合了不忘君臣大義的士大夫階級的心理,因此取得了一時的領導地位。孫先生第一次廣州起義以後,國內人士,雖然因此有知道他的名字的,但是報紙上講到孫文,都要把“文”字旁加上三點水作“汶”,形容他與強盜亂賊一樣。以為這位姓孫的有什麼紅眉毛,綠眼睛,是最厲害的公道大王。一般帶著傳統的腐敗頭巾習氣的人,都以為他不是科第中人,不是經生文人,甚至疑心他不識字。(見吳稚暉先生著《我講一講中山先生》)到了康梁變法失敗,孫先生在惠州第二次起義以後,他的身份,就大不相同了。粵督德壽對於史堅如和惠州之役發布的告示和奏折,雖然在孫文的“文”字上,仍舊加上三點水作“汶”,卻把孫先生和康梁並稱,什麼“無非因康梁孫汶各逆,從中煽惑”,什麼“康孫各逆,勾結土匪”。把這次革命運動,也牽到保皇黨身上去,對於康梁未免冤屈了一點,但是把“綠眼睛紅眉毛的”的孫先生,公然放在“帝師”一例,卻承他過於抬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