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外音:
公元805年,三十二歲的柳宗元因為參與“永貞革新”,被貶往湖南永州。此時他雖然有正六品的官職,卻因為戴罪之臣的特殊身份,而失去一切實際的政治權力,所以在永州,柳宗元差不多就像是一個囚徒。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來與柳宗元交往的許多人因為擔心受到牽連,對他避之猶恐不及,更別說是噓寒問暖,關心他的前途命運了。不過,有這樣一個人,無論是在柳宗元春風得意之時,還是在他被貶之後,卻始終與柳宗元心心相印、肝膽相照,兩個人成為一生一世的好朋友。那麼,這個人會是誰?他在柳宗元的人生曆程中到底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呢?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康震,繼續解讀係列節目《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第二集《朋友一生一起走》。
康震:
上一集,我們發出了一些悲觀的哀歎,柳宗元,你看寫了個《江雪》是吧,“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呀,難道就這麼孤獨地、在沒有任何的同情的聲音當中就走完這一生嗎?也不盡然。當時有一個人寫了一首詩,有幾句是這麼寫的:
……四門肅穆賢俊登,數君匪親豈其朋。郎官清要為世稱,荒郡迫野嗟可矜。
……吾嚐同僚情可勝,具書目見非妄征,嗟爾既往宜為懲。——韓愈《永貞行》節選
這首詩的意思是什麼呀?它的意思就是說,當今朝廷新任命的宰相都是很賢能的,像你們,柳宗元、劉禹錫,跟王叔文本來非親非故,不至於有那麼大的罪過嘛。他們原來所擔任的職務,都是朝廷的清要之職,都是很有聲譽的人。現在遭此貶謫,實在是太可憐了,太值得同情了。想當年我們同朝為官,是很不錯的朋友跟同事。現在,我要把我對你們的同情寫在紙上,給你們看。我希望你們能夠一路走好,希望你們的前程能夠好一點。
大家說,就這個嗎?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你想想,柳宗元、劉禹錫等人是什麼樣的罪犯?他是欽犯,是唐憲宗點了他們的名的。他們當年的作為,不管是主觀上怎麼想的,在客觀上,就是成為唐憲宗想要做太子,甚至以後登上大寶之位的絆腳石,他們等於是唐憲宗直接的敵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寫出這樣寄予同情的詩,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也能夠看得出來,他們彼此的情分。
大家可能會說,這人是誰啊?就是韓愈。你看,關鍵時刻,還是我們的韓愈出現了,他依然是一個敢說也敢寫的人。大家可能不太清楚,我們以前說過,韓愈從唐德宗貞元三年到貞元十二年這期間,一直在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參加那個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博學宏詞科的考試。在這期間,劉禹錫和柳宗元,也在長安參加科舉考試。雖然他們不是同一屆的,但是互相之間,想必是很熟悉的。你想嘛,韓愈都考了那麼多時間了,都是老考生了,都是很有名氣的,彼此之間應該是很熟悉。後來到了唐德宗貞元十九年的時候,柳宗元和劉禹錫都在朝廷裏邊做了監察禦史,就是我前麵說的國家監察部的高級公務員,韓愈正巧也做了監察禦史。所以他們三個從廣泛的意義上來講,應該算是同學,又是同事,同時又是非常鐵的朋友。何以為證呢?這個劉禹錫後來寫過一篇文章,回憶他們三個人當年的友情,翻譯成白話文是這麼說的,說自從結識了您??韓愈,我們的心情都是非常愉快的,為什麼呢,說您呢,不但才學豐厚,又勇於追求真理,您經常用很精辟的語言開導我,讓我茅塞頓開呀,讓我的思路變得很開闊,咱們兩個人風格各有不同,你是長於寫文章,我是長於議論,咱倆之間的關係就好象你拿著長矛,我拿著盾牌,你來我往,爭論不休,往往有時候還爭得不可開交,這時候柳宗元就出現了,他會笑咪咪地、很和藹地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打圓場,但這絕對不是和事佬,該是堅持原則的時候,還是依然地堅持。劉禹錫說,回想起當年的愉快時光,就好像還在昨天一樣。這說了一個什麼問題呢,就是他們三個人當時在朝廷裏做監察禦史的時候,那是談天說地,論說古今,從上古一直說到現在,從昨天一直可以談到明天。總而言之,一切以真理為上,把誰說服了,算誰最後掌握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