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陸成霖便把圍觀群眾都疏散了。
蘇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前一步,抬頭看著城牆上那個坐得端莊華貴的身影,心中微歎,揚高聲音道:“國公夫人,此時方圓一裏內,再無任何不相幹人等,在場之人,皆是自己人,今日你所說所做,不會有外人得知,你想說什麼,便請開口罷!”
然而,蘇雲說完,崔氏隻是抬了抬頭,看著在清晨陽光灑照下仿若被渡上了一層金邊的上京城,半響沒說話。
成陽長公主又戳了戳拐杖,一臉不滿惱怒地想說什麼,一旁的太妃娘娘低聲道:“長公主殿下,請耐心等候罷,現如今不管用什麼法子,先把十四娘勸下來才是要緊。”
成陽長公主眉毛倒豎,“太妃,你還真把希望都寄托在這鄭雲歌身上?這麼多十四娘親近的人都在此處呢,哪裏容她出麵?況且她竟然敢說十四娘便是那凶犯,這實在是……”
她話音未落,突然卻聽高高坐在城牆上的崔氏,開口道:“我生於滿門清貴、百年榮耀的崔家,自小,別人看我的眼光都充滿了羨慕與崇敬,但我一直很清楚,他們的羨慕與崇敬,給予的不是我,是我背後的家族。
家族,方是一個人安身立命之本。”
所以後來,她在無數求親的兒郎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國公府。
盡管所有人都說,國公府的大郎君天眾奇才,二郎君卻是個性子軟弱沒本事的,她也不在乎。
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要的是百年積累鑄造的榮光,要的是她的子孫後代,都能生活在那樣的榮光中,承受的,都是他人崇敬的目光。
所以,她也太清楚自己無法失去的是什麼。
她輕笑一聲,突然抬起手,撩起了冪籬,露出一張滄桑憔悴的臉,隻能隱隱從她微挑的的眼角中,看出她年輕時的明豔美麗。
“顧家的國公爵位,乃是南吳開國以來,唯一的、世代不降級的爵位,顧家也是南吳的武將世家,是這一百多年來,守衛南吳的重要力量,此等榮耀,豈容那些鄉間小兒、魯莽之輩掩蓋!”
她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眼角處,有反射的水光一閃而逝,“我不允許!不允許!我兒君越不過是尚年幼,待他長大成人,世人哪裏還敢視我們國公府的百年榮光如無物!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人,有何資格與我兒爭!與我國公府爭!”
成陽長公主踉蹌後退了兩步,差點站不穩,“不可能!不可能!十四娘!你冷靜一些,你這是瘋魔了!瘋魔了!”
她身旁的楚詠琴趕緊扶住了成陽長公主,眼光不由得飄向一直站在人前,身姿筆挺的女子。
她隻是靜靜地站著,卻讓人感覺,她是站在了自己的戰場中,從容自信地控製大局。
心中,突然就起了淡淡的悵然和歎息。
原來顧大郎君一直念念不忘的,是這個女子。
倒是個一點也不遜色於顧大郎君的奇女子。
崔氏突然低頭,看了顧君瑋一眼,顧君瑋身子微微緊繃,心中的情緒,一下子複雜得無以言說。
“君瑋,我知你怨我,”她突然淡淡道:“但我,從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之事,若當日處於你位置的是君越,我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顧君瑋抿了抿唇,沉沉道:“我知曉,我知曉的……母親……”
那個為了他,一直沒有要孩子,直到大夫說,年紀再長一些,可能就不適合要孩子了,才生下了君越的女人;
那個自小對他悉心教導,把他視為己出,每天幫他檢查課業,他做錯事會毫不留情地責罵他的女人;
那個會在他最開始失去父母時,每晚臨睡前都要去他房裏查看,見到他噩夢纏身時,會把他喚醒,耐心安撫他的女人……
那麼多年來,他的每一句“母親”,都是真心的。
所以那時候被毫不留情地舍棄時,才會真的,心裏生了怨,生了不解,也生了心傷。
這世間事,哪能非黑即白。
是他對她,苛刻了,她眾是有傷害他之處,卻無法抹殺,她曾經對他的好。
那聲久違的“母親”似乎讓崔氏怔然了幾許,她默了默,看向了蘇雲。
蘇雲靜靜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心智很堅定,可以說,堅定得有些病態了。
所以她現在生了死誌,蘇雲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人或事情,可以阻止她。
崔氏看著蘇雲,眼眸中倒是起了一絲讚賞與感歎,嘴角微扯道:“倒是沒想到,到頭來,卻是你最懂我。難怪,難怪……
那個人,想再一次天下大亂,如果是你,定然能看透他,如果連你也不能,天底下也許再沒有可以看透他之人。”
蘇雲微愣。
然而,不待她問什麼,就見她忽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利落地往自己喉嚨上一抹!
旁邊傳來淒厲到啞聲的慘叫:“十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