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兄,眼下賊情緊急,學生就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吧。”知縣離開大師椅,順手拉一把輕便靠椅在李信對麵坐下,接著說,“紅娘子今晚前來攻城,適才已抵城外,西、北兩門已被包圍,聲言要救足下出獄。城中蜚語流言,也是如此。學生為兄台著想,竊以為此事對兄台極為不利。杞縣城高池深,官紳軍民齊心,火藥器械充足,豈紅娘子區區千餘人所能攻破?攻不破城,紅娘子要救足下者適足以害足下。即令退一萬步說,”知縣冷笑一下,“縣城可以攻破,你李公子可以救出,朝廷豈能寬容?恐老先生滅門之禍,即旋踵而至。紅娘子不過一繩妓賤婦耳,縱然淩遲處死,何足掛齒!老先生世受國恩,門第炳耀,原非草木小民。況且老先生弱冠中舉,如今才三十出頭年紀,風華正茂,鵬程萬裏,受此汙名,連累伏誅,上貽祖宗之羞,下負戚友之望,更永為儒林之恥,清流之玷。無論識與不識,均將為老先生扼腕痛惜,撫幾長歎。老先生今日對此事可曾三思?”
知縣的這幾句含著露骨威脅和恐嚇的言語不惟不能使李信害怕,反而激起他滿腔怒火。他用一種不屑申辯的高傲神氣望著這位老官僚的奸詐麵孔,淡然一笑,回答說:
“天下事出李信意料者十常八九,確實值得撫幾長歎。不但今日紅娘子揚言為救李信來攻杞縣出犯人意料,即李信出糧出錢,賑濟饑民,別人必欲置李信於死地而後快,同樣出犯人意料。至於紅娘子究竟為何來攻杞縣,犯人一概不知,縱然李信害怕連累,害怕滅門之禍,然而身在囹圄,有何辦法可想?三思何益?”
“你有辦法,有辦法。”
“辦法從何而來?”
“辦法現成,並不費事。如肯采納,學生倒願為老先生借箸一籌。”
“請老父台明教。”
“今夜此時,既是老先生身家禍福關頭,也是老先生立功贖罪良機。懇足下親筆與紅娘子寫封書子,內言兄台雖在獄中,實受優待,經各方疏解,案子日內即可順利了結。要透徹言明紅娘子貿然前來,意在救你,而實則害你。要言明縣城防守嚴固,決無攻破之理,且陳副將永福駐軍省城,朝發可以夕至;杞縣城中已連夜派人飛報上憲,請兵前來,明日大軍即可到達。你要勸她千萬替你著想,火速撤離杞縣,即使為她本人著想,也以速走為佳。總之,老先生要在手書中責之以大義,動之以利害,務必使其立即撤離杞縣,勿貽後悔。以學生看來,紅娘子一見兄台手劄,定然遵命離去。隻要此事成功,學生即當飛稟上憲,並上奏朝廷,陳明老先生手書退賊之功,老先生豈不轉禍為福?即令杞縣紳民中有欲置老先生於死地者,因見老先生作書諭賊,拯救桑梓,亦將心感激而口無言矣。這,這,學生這幾句話,完全是為老先生生死禍福代籌。碌碌之見,尊意以為如何?”
李信報以微笑,欠一欠身子說:“承蒙老父台如此關懷,代謀良策,實在感銘五內。隻是這寫書子的事,犯人萬難從命。”
“何故?”
“道理甚明。紅娘子前來攻城,聲言救我,她必有一番打算,豈能看見犯人一紙書劄即便退兵?況且,鄙人因賑濟饑民而招忌恨,人們竟然顛倒黑白,捏造罪款,必欲置李信於死地而後快。倘我寫出這樣書信,人們豈不更要坐以‘勾賊攻城’之罪?”
“不然,不然!足下幾次於紅娘子困厄之中仗義相助,故紅娘子視足下為恩人。隻要見到足下手書一封,紅娘子必然退兵無疑。至於說他人再想借此陷害,學生願一身擔保,務請放心。”
李信斷然回答:“不論如何,犯人連一字也不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