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敏說:“我現在追出來,是有兩件事向你請示。第一件,咱們已經招收了新兵七八萬人,投軍的饑民越來越多,估計再過四五天會招到二十萬人。多虧福王幫忙,糧餉全不發愁。如今補之和漢舉兩人手下都隻留下二百精兵不動,其餘的都拆散了,派去帶新弟兄,小兵升成頭目,小頭目升成大頭目。有的老弟兄,咳,連升三級!現在洛陽留下的精兵沒有拆散的隻有張鼐帶的中軍營兩千人,李公子的七百人,可是他的七百人分成幾處,每日照料放賑的事,也不能打仗。倘若最近需要使用兵力,豈不抓瞎?在洛陽新招來的弟兄,不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全是烏合之眾,頂個屁用!你想,這不是十分吃緊的大事麼?”
自成說:“是的,捷軒,你提醒得很及時,很好,要立刻拿出辦法。”
宗敏接著說:“劉明遠的一支人馬前幾天已經破了靈寶,給潼關方麵的官軍一點顏色看看。原來你派遣他去靈寶一帶,是想迷惑陝西、河南的封疆大吏,使他們摸不清我軍攻破永寧後的行蹤,不注意我軍將攻洛陽。既然洛陽已經破了,調明遠星夜趕來洛陽怎樣?”
“好,調他星夜趕回,越快越好。”自成略微思索一下,又說,“明遠手下能夠管用的戰兵也隻有兩三千人,還得從得勝寨趕快調人,今晚我們商量。”
晚宴以後,李自成趁著議事尚未開始,往外閑步。剛好王長順從對麵走來,趕快向旁邊一閃,叫道:“闖王!”闖王站住了,在老王的臉上打量著,笑著問:
“怎麼,喝了不少吧?”
老王感情激動,喃喃地說:“今日咱行轅裏祝賀大捷,我不能不喝三杯。我是滴酒入唇就變成關爺臉,不過,請闖王放心,我喝不醉的,喝不醉的。”
闖王親切地說:“天冷,你年紀大,多吃幾杯不打緊,隻要不吃醉就行。你在咱們老八隊有功勞苦勞,大家多敬你幾杯也是當然的。”
王長順湊近一步,越發激動,小聲說:“闖王,有一句話我可以問麼?”看見闖王笑著點頭,他聲音哽澀地問:“人們說你要在洛陽建國稱王了,真的麼?”
闖王笑著問:“你聽誰說的?”
“這兩三天將士們在下邊紛紛議論,剛才又聽說今日下午眾位將爺就在商議這件大事。”
“你別聽別人瞎說,不久咱們還要打大仗哩。”
“哎,我呀,我比別人更盼望你早一天建國改元,稱王稱帝。今天聽到這消息,我心中高興得真想哭一場!可是你這闖王的稱號我已經叫慣啦。起初我叫你闖將,後來叫你闖王,已經叫了四五年啦。我喜歡你這個闖王稱號,以後不讓我再叫你闖王,我心裏可有點兒,有點兒……哎,你叫我怎麼說呢?”
闖王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說:“王大哥,即令有朝一日我真的稱王稱帝,你仍然可以稱我闖王。咱們原是同鄉裏,一起義就在一起共患難,同生死,別說你以後還叫我闖王,就是你叫我的名字,我也不會怪你。從前在一起共患難的老弟兄沒有多少啦。”
王長順眼眶中滾著熱淚說:“闖王,你這幾句話說到我的心窩裏啦。我跟隨你十多年,最知道你待老部下有恩有義。可是我也想啦,一旦你建國改元,稱王稱帝,我再不會站在你麵前稱你一聲闖王,隨便吃噠。到了那個時節,闖王,即令你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馬夫,可是我的官職卑小,進不了宮門,再也見不到你同夫人啦。就說有幸你會想起我,把我召進宮去,我還得離很遠三跪九叩,俯身在地,連抬起眼睛看看你都不敢。咳!有什麼辦法呢?自古來皇家禮教森嚴,一道宮牆把親生父子的骨肉恩情都隔斷了,何況我這個老馬夫?可是,闖王,話雖是這般說,我聽說你要在洛陽建國稱王,我高興得流出了眼淚!闖王,你登極吧,稱王吧,稱帝吧。這是天命,軍師獻的《讖記》說得很清楚,為什麼不趕快稱王呢?我以後能不能隨便見你和夫人,那是小事!”
闖王見老王有了點醉意,推他一下,說:“長順,你快去躺躺吧。要不要人扶著你?”
王長順笑著搖搖頭:“我不醉,我不醉,隻有一點酒意兒。”他深情地再望了闖王一眼,閃著淚花,腳步蹣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