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耀的綽號叫黃三鷂子,曾同竇開遠一道由黑虎星帶到老營,見過闖王。現在李自成由吳汝義領路去探看他的病。談到坐山虎挾眾鼓噪,黃三耀聲音打戰地說:

“闖王!我同黑虎星哥哥是把兄弟。不管論公論私,即使把小侄的骨頭磨成灰,也要保你打天下。隻是小侄如今大病在身,起不得床,手下的弟兄們也多給瘟疫打倒,有心無力。要不然,小侄同開遠哥哥合起手來,我操他娘,早已同龜孫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見個死活。唉,他媽的,我這個病!……”

黃三耀說不下去,又是喘氣,又是痛心地抽咽。闖王安慰他說:

“我既然來到這裏,天大的烏雲也會散去。賢侄好生養病,不要難過。”

黃三耀小聲說:“闖王,不殺幾顆人頭,這烏雲不會散去!”

闖王立刻俯下頭去,小聲問:“你看,應該殺些什麼人?”黃三耀咬牙切齒地說:“坐山虎非殺不可。他的一群親信挾眾鼓噪嘩變,斷沒有饒恕之理。倘若不殺了這群雜種,一則禍根還在,二則以後別人會跟著他們學,事情更加難辦。趁你在此,殺了他們,我看沒有人敢隨便動彈。”

闖王沒有做聲,在想著如何除叛。

黃三耀又說:“這活兒要做得幹淨,做得他們措手不及。有你在此,一正壓百邪,事情好辦。頭一步先穩住他,使他不防,然後在酒宴上收拾他們幾個為頭的。蛇無頭不行。殺了幾個為頭的,下邊誰敢動?”

闖王問:“能不能把鏟平王同坐山虎拆開來?”

“不行,闖王。他倆近些日子勾得很緊,隻要坐山虎說往東,鏟平王決不往西。要殺,一齊殺,不要殺了一隻虎,留下一隻狼,縱它傷人。”

“他原來並不很壞,是吧?”

“原來比坐山虎好得多,近來卻跟坐山虎的樣兒學,像鬼迷了心一樣。”

“他同坐山虎是拜身還是同鄉?”

“一非拜身,二非同鄉,隻是近幾天來十分親近,互為利用,如魚得水。”

李自成從床邊站起來說:“你休息吧。咱們如今要迎敵官軍,必須先除內患,可是也不宜造次行事。讓我想一想,再做決定。”

“你今天明天暫不要打草驚蛇,先穩住他們的心。過兩三天以後給他們個冷不防,突然下手。”

李自成不肯說出坐山虎瞞著眾人投降官軍的事,也不肯說出他自己必須在今夜返回老營,微微笑一下,走出屋子。

他正在寨中巡視,雙喜匆匆迎麵而來,興奮地小聲稟道:

“爸爸,咱們的人馬已經來到,現在在紅石崖等候命令。要不要他們即刻進寨?”

闖王十分詫異,問道:“從哪裏來的人馬?”

“是小鼐子率領三百騎兵來石門穀護衛爸爸。路過大峪穀時,子傑叔怕他年幼莽撞,親自同他前來,又添了五十名騎兵,帶有攻寨雲梯。走到紅石崖,因知道爸爸進寨後平安無恙,他們不敢造次進寨,所以停在紅石崖,派人來請示行止。”

“張鼐?他……我臨走時不許他離開老營,是誰命他來的?”

“我不知道。”

“從紅石崖來的人呢?”

“我怕會走漏消息,引他們到廟中等候。爸爸,要不要把人馬開進寨來?”

闖王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忽見竇開遠快步走來。他迎上去叫著開遠的表字問道:

“展堂,查明實情了麼?”

“回闖王,這件事不查自明。大家到了一起,都說坐山虎的人馬確實不守軍律,擾害百姓。他的二駕獨行狼帶著幾個親兵正在強奸民女,李友前去捉拿,互相格鬥,當場給李友殺死。坐山虎不問是非,挾眾鼓噪,圍攻李友,使雙方都死傷了一些弟兄。事情就是這樣,眾口一詞,並無二話。”

“大家果真都是這麼說?”

“果真都是這麼說。連平日同坐山虎靠得近的幾個人也不敢卷起舌頭說出‘不然’。不過,闖王,”開遠低聲說,“聽說坐山虎已經放出口風:倘若闖王不殺李友,他決不罷休。從廟門外回來他就把丁國寶叫去,商量對付辦法。剛才我看見丁國寶從坐山虎那裏回去,臉色十分難看。他兩個合起來有八百多人,想馬上收拾他們很不容易。”